周夫人听她说的头头是道,条理分明,又是爱又是疼,拉了青苹的手拍了拍笑道:“好孩子,难为你替我想的这样周全,比当日的蜜桔又强了一些。其实我心里有些话,只怕说了你不肯,竟一直不曾提起过。”
青苹心性灵巧,听她说了这些,隐约便明白一些,嘴上依旧笑道:“太太不拿奴婢当个外人,奴婢感激都来不及,还有什么肯不肯的呢,太太只管说就是了。”
周夫人更加喜欢,便道:“我想既然别人都不放心,倒不如你跟了哥儿去吧,再带上哥儿房中的明月,她也是个老成持重的孩子,素昔有她在我对哥儿那边不知省了多少心思呢。我这里虽说离了你,一时半会必然调停不当,但只要哥儿那边好,我也就知足了。你看,这样使不使得?”
青苹果然见她说的与自己料想一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便笑答应了,又说怕担待不起。周夫人忙说再寻不到合适的人了,便让青苹过去旭辉庭把明月叫来。青苹尚未走远,周夫人这里又想起一个人,忙让人叫住她。雪梨红樱边一叠声的在后面喊着青苹姐姐回来,青苹刚走了一射地,闻听身后叫唤,只好折回去,笑进屋道:“太太还有何吩咐?”
周夫人笑道:“没有别的,只问你一句,巧哥儿如何不跟着去?”
青苹一言问住,暗想巧儿本是女孩儿家,虽每日扮作男儿抛头露面,但至晚就回去了,倒不曾露出马脚。若然这时跟着周福襄出去赶考,他二人玩的又好,路上难免同寝同食,万一让周福襄看出痕迹,反生不妙。便委婉替她推拒道:“哥儿家中还有三四亩地要忙,又有他姥姥需要照顾,只怕走不开。”
周夫人摇了头道:“不是这样的话,他那里三四亩地不是今儿才有的,往常也没说叫他回去帮忙过,至于刘姥姥那儿,早先来的时候看着身子骨还硬朗的很,不像年迈体衰的人,也没有叫他照顾的道理。你先别与他说这些,不是要去叫明月来么,就顺路把哥儿一块叫来,只说我让他带些东西回去给姥姥。”
青苹眼见无计可施,无奈点了头,自去旭辉庭找了明月和巧儿。因有外人在侧,青苹不便于巧儿多言,只一心想着待会子怎么帮她脱了这差事才好。
一时到了周夫人门前,三人前后进去,周夫人笑问了明月几句众丫鬟们可好,有没有偷嘴等话,便将话锋一转,轻描淡写道:“叫你来不为别的,只看你是个知规知矩的孩子,在事情上素来留心,哥儿近日赶考,怕是要远行一阵子了,你们那房里可都安排妥了?”
明月忙道:“安排妥了,哥儿走后,每日我们只在屋里做活,若有去各房寻姐妹玩耍的,便事先说一声,以防找不到人。至晚待郭大娘巡查之后,就将院门关上,钥匙仍放在我这里,早早让她们睡了,免得人说大爷不在屋里就翻了天,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周夫人笑道:“你想的很好,只是钥匙不要放在你那里了,交给丹阳罢了,这里我另有事情摊派你呢。哥儿出去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我想你一向照顾的仔细,不如叫你和我们青苹一块儿去,路上搭伴既能照顾大爷也彼此有个照应。”
明月昨儿还思量此事,眼下正中下怀,不觉笑答应了,便退去了一边。周夫人又看了巧儿道:“哥儿家中最近可好?”
巧儿笑道:“家中都好。”
周夫人便道:“那么,你这些日还住在姥姥家里么?”
巧儿点了头说是,周夫人便笑了笑,招手唤他近前,摩挲着他的额面笑道:“好孩子,方才我说给你姥姥送东西的话原是骗你来的,怕说了真话,哥儿就不认真读书,必是要跟过来的。此刻既然你在,我就跟你说了吧,叫你来是看你和哥儿情同手足,你又年少稳重,和我那孩子一样招人心疼,便想不如你伴着哥儿一块儿赴京赶考去。路上我嘱咐她们把你当做哥儿一样对待,你每日只需与哥儿读书写字就成,你瞧着行不行?”
巧儿登时一愣,亦是与青苹想的一样,若要去,必然同寝同食,先不说是否会露了马脚,单凭她心性儿,断然是做不出男女同寝伤风败俗之事的,直觉就要婉言谢绝,忙道:“只怕使不得,家中姥姥那里不好说的,竟走不开。”
周夫人闻言笑道:“方才青苹也这么和我说的,我才说了不信,你又来哄我。你姥姥那儿怎么就不好说了,你若不好说,我叫人去和她说也是一样。若是担心田亩农桑,我们庄子上闲杂的人倒是有两个,叫他们去给你们家帮忙也是使得的,哥儿还有什么不妥?”
第七十六章重回故里书童寻亲(2)
“这……”
巧儿这厢正迟疑不决,周夫人笑看他粉腮盈面,喜爱非常,便只当他如自己之子,搂了他笑道:“什么这不这的,依我的话,倒是眼下应允了才是。只不过老话里说父母在不远游,我今儿就先放你回去,让你和你姥姥姑姑都知会一声,明儿你再来我这里回话,可好?”
巧儿无奈点头,周夫人喜悦不已,拉着他的手叫人把庄子上新摘的延秋瓠瓜、延秋西瓜、延秋甜瓜一样抱了两个过来,命小厮们待会儿送了他家去。这里无事,仍命人送巧儿回周福襄那里去,单留下了明月又嘱咐她些别的话。
青苹见机会难得,忙做主自己亲送了巧儿出来,瞅着无人,便拉了她道:“姑娘眼下有什么法子没有?照我的主意,千万要推掉这事才妥当。”
巧儿道:“我原来也是这样的主意,只是看太太的意思,竟是不好推却。只不过……我方才细心思量了一件事,自己做不得主,还要问问姐姐的意思。”
青苹停住步子,二人掩在假山石后,便问她道:“什么事?”
巧儿道:“听太太说,姐姐也是要跟着福大爷出去的,可有这事?”
青苹含笑点头,巧儿便又道:“既是这样,我跟了你们出去也无妨,有姐姐在身边,万事替我遮掩一番,雁卿那里只说我素来不惯与人亲近,让他弃了同寝的念头,倒也可糊弄过去。”
青苹一怔,忙道:“这如何使得,姑娘难道忘了外头的处境了么?先不说这戴罪之身的话,城里舅老爷和芹哥儿他们还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再者****奶在时,来往的达官贵人也多,也有见过姑娘的,万一碰着个熟面孔,姑娘该当怎么样呢。”
巧儿早知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母亲身边的几个丫头里,唯有平儿是最得她心的,也唯有平儿是最忠诚可靠的人,明白她是真心为自己打算,便握住青苹的手,淡淡笑道:“这些便是姐姐不说,我心里头也都清楚,只是自那日背井离乡之后,再不从回头看过一眼。如今难得有机会回京,我想再去荣宁街看一看,姐姐放心,我不进巷里去,只远远看一眼就好。”
青苹登时无声,唇齿张合许久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只得笑里含酸的摸了摸巧儿的额发。这个孩子是她一心看护大的,旧年****奶在时,因小产失于调养,一向无暇他顾,便是嫡亲如巧儿,每日里也不能时刻见了她。屋子里的乳母丫鬟又没个省心的,她怕姐儿背地里吃亏,少不得自己打点好巧儿的一切,严防着乳母丫鬟作乱。幸喜巧姐儿是个聪慧的人儿,虽落魄骨子里到底还是流着荣国公后裔的血脉,传承其母的精髓,再不是那个需要她照顾周全的闺阁小姐了,也再不是那个见风就咳嗽的娇贵千金。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似是自嘲般一笑,青苹半晌方笑道:“你要是真想去,我陪着你就是了。”
巧儿笑抿了唇,转身跟着青苹从假山后出来,依旧从二门出去。金乌西坠,余晖满洒在青石板阶上,青苹站在月洞门处,看着她越行越远,单薄的身影映衬在阶上,拉的更加细长。不知为何,只觉鼻尖一酸,猝不及防间就落下了泪来。
回去之后,巧儿便将周府那边托她跟着周福襄赴京赶考的事说了,姥姥他们果然不愿意,都道:“去不得,那一回李大娘去城里买货,回来还说城中闹闹嚷嚷的,每日宵禁严查,不知为了什么,可见你们府上的事情还没消停。这会子出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巧儿笑道:“这倒未必,太太说了,叫我每日只陪着哥儿读书写字为是,别个都不须我去做。何况我又是男装出行,便遇见也当做认不得,两下里就错过去了。”
姥姥还不放心,左右不肯点头。巧儿见众人正吃着饭,不欲再拿这个说事,笑了几句也就罢了,倒不曾多言。待饭毕,姥姥恐她惦记这事不放,到底拉过屋子里仔细叮嘱了几遍,只说去不得。
巧儿笑了不语,至夜与青儿睡在一处,两个人头碰头嘀咕一阵,青儿笑的直摇头道:“这个我可做不来,当真不吭声的让你走了,回头姥姥和阿爹阿娘骂不死我呢。”
巧儿忙掩住她的口,亦是低笑道:“到底你是个性直的人,说话从来不知避讳,仔细再嚷嚷的大伙儿都知道才好呢。好妹妹,这回不论如何,只有你帮得了我了。也无需别的,你每日不是要送了绣品去杜家庄么,只要偷偷的把我的衣服也包在里头带出来,我就走得开了。”
青儿仍是不愿,笑道:“我拿出来了要怎么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