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与巧儿不料背后还有这一层故事,便笑道:“那也是你们二人姻缘前定,才有了这番红绿牵巾的传奇,竟比戏文上来的更加精彩。”
袭人笑了不语,又忙问道她们两个人是如何在一起的,住在这儿做什么。平儿便将当日如何送巧姐去刘姥姥家,自己如何辗转沦落周府,巧儿如何当了周府少爷的伴读,自己又是如何在周府遇见了巧儿等话,大略说了一些,袭人听得明白,方知别人际遇比之自己不遑多让,心下不由唏嘘。
正拭泪时,袭人忽然想起方才来的初衷,忙又笑道:“瞧我真是糊涂了,刚才莫不是巧姑娘和姐姐要热水的么?不敢怠慢,我这就让人给你们烧热水去。”说着就要起身。
青苹忙拉住她笑道:“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虽然是我们要的热水,原本以为小二诳我们来的,语气上才催的急了些,如今真相大白,既是你们也需人手,我们这里就退让一步罢了。”
袭人笑道:“这岂不乱了规矩了,若是不知道姑娘和姐姐在这里也就罢了,眼下既是知道,就没有让你们受委屈的道理。姐姐且等着,我去去就回。”便不顾青苹拦阻,到底出去吩咐了丫鬟婆子几句,让她们打了热水送到后院厢房里来,自己方回身坐下。
巧儿因问她嫁人之后是否回府看过邢夫人王夫人并宝钗等人,袭人便道:“大太太因大老爷和琏二爷的官司,牵连入狱了月余,幸得北静王与平西王通融,现在已放出来,随着太太和宝****奶住在咱们祭祀的庄子上,虽不如以往那样锦衣玉食,到底也是衣食无缺了。宝****奶七月里生了个哥儿,政老爷才给起了名字,就叫恂哥儿,如今才满月,我到这里来原本就是奔着给恂哥儿过满月酒去的。”
青苹闻言由衷喜悦,忙又问起了其他人过的如何,袭人叹了口气,摊开手道:“主子们都落魄成这样,何况其他人呢?别个不说,单说史大姑娘和咱们的四小姐,哦,还有宝****奶叔伯家的妹子琴姑娘,哪一个说出来不叫人心酸的很。”
巧儿和青苹都是一愣,追着问她们怎么了,袭人方道:“史大姑娘嫁给卫家的小公子,只过了不上三年的好日子,那卫家也似我们家一样,倒了台了。一门老小充军的充军,发配的发配,卫姑爷便在那充军的人群里,临走时怕咱们史大姑娘受累,狠心写了休书将姑娘遣送回了家。只是他也没想到,史家早不是几年前的史家了,哪里还有功夫养得起一个人口?姑娘没法子,现如今只带了翠缕两个人在西市做些针黹过活。四小姐想必你们是知道的,业已出家做了姑子,只是后来家中的铁槛寺没了,四小姐也就没了下落了。至于琴姑娘,那也曾是个万里挑一的人物,那时琏****奶还曾想着将琴姑娘撮合给咱们二爷,姨太太给拦住了,说是早已需给了梅翰林家。如今薛家败落,哪还有什么梅翰林李翰林的,早把婚给退了。好好的一个姑娘,每日里只剩下以泪洗面。”说至此处,袭人又是一片泪湿衣衫。
青苹与巧儿也相对泣涕无语,屋外袭人的丫鬟已将热水端来,不敢贸然进去,只站在外面道:“奶奶,水来了,放在哪里呢?”
袭人在屋里听见慌慌的擦去泪珠,站起来道:“就放在门外吧,你下去吧,这里无事了。”
丫鬟清脆的答应一声,便走开了。袭人这才开了门,端进热水笑道:“你们是谁要用呢?”
青苹起身道:“是给姑娘用的,因有人在时不方便,所以才趁着他们都出去了才叫水洗澡。”
袭人便道:“既如此,我搭把手一块儿伺候着姑娘洗吧。”青苹因看她已嫁人做了少奶奶,自然不敢麻烦,忙说不用,巧儿也是笑摆了手说自己洗就好。
袭人倒是不拘这些,褪了镯子,摘了玳瑁戒指,到底挽起袖子亲自与青苹伺候着巧儿洗浴。
第七十九章贤宝钗深明觉大义(1)
巧儿推让一番,见她执意不肯,何况袭人往昔也是府里的旧人,待人一向温厚,母亲也曾与她交往极好,若不是有突来横灾,怕是今日都要改口叫她一声花姨娘了。想到这里也就不再争执,褪了衣衫,由她二人伺候着洗浴一番。
因方才袭人言语中提到惜春下落无踪一事,巧儿思量再三,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下去,一面穿了衣衫一面道:“离家之后,我倒是见过四姑姑一面。”
青苹替她将头发挽起,笑问道:“可不许胡说,你在哪里见了她来?”
巧儿笑道:“别个都能胡说,这个可怎么能胡说呢?”
话毕,便将那日在街上遇见惜春化缘一事说了,并将惜春替自己卜卦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出来,青苹不免暗暗称奇,寻思笑道:“这可真是天意了,四小姐在府上一向孤僻冷清,不与人亲善,便是二小姐三小姐往常也不见她多走动,唯有妙师傅还算与她合得来,想不到她待你却与旁人不同。”
袭人也笑点了头,又问她:“后来呢,四小姐去哪里了?”
巧儿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那日正逢庙会,街上人山人海,四姑姑对我说完那些话就没了人影儿了,我想她既是在那附近化缘,想必也是居在那一处的。只可惜我是戴罪之身,不能出去随意走动,要不然就该知道四姑姑的下落了。”
“那也未必。”青苹含笑将网巾戴在巧儿头上,上下仔细打量一遍,见无差错,才又笑道,“她既是说来日有缘再见,那么心里定然是有主意了,不是你去找就找得到。如今你自个儿都难保,好不容易安生了几日,还是别添乱的好。没听得袭人说么,大太太已经放出来,想必要不了几日,上头就该撤了口令。到了外头不再嚷嚷捉拿咱们的时候,你再去找四小姐也不迟。”
袭人笑看她主仆一回,开了门去叫人将残水泼出去,道:“天色不早,想必你们说的那个福大爷也快回来了,我不能久留下去。这些日子我们戏班都住在前院里,你们若是得空,或者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只管去那里和我要去,再者等丫鬟婆子都不在场了,我们也好说会子话。”
青苹忙笑道:“光顾着和你说笑,就忘了大爷也是该回来的时候了。你快回去吧,姑娘这里暂且衣食无忧,倒不必劳烦你费心。”袭人便笑了笑,将镯子戒指等物重新戴上,方回去不提。
巧儿见她走开,便和青苹笑道:“到底是她有福气,阖府上下也只有她能有个好归宿。”
青苹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想要说什么又怕恼着了巧儿,只道:“这话过个四五年姑娘再说出来,只怕未必会如此想呢。”
巧儿忙问她为何这么说,青苹笑说没个别的意思,胡乱打岔过去。恰在此时,周福襄一行人已经买完东西回来,不曾进门就叫唤道:“天巧,你快出来,瞧我给你买了什么。”
天巧和青苹在屋子里听见便相视一笑,青苹推了她一把道:“叫你呢,还不快出去。也该是你们两个投缘,成日里他不叫你三五回,他心里保管不舒坦。”
天巧咯咯笑出声,起身开了门笑道:“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巴巴的买回来,我说的那个糖葫芦你买了吗?”
“买了买了,别个都许我忘了,这个却没忘。”周福襄笑容如旧,看她开门出来,忙举起手里的东西道,“你瞧,这东西是不是有意思极了?”
“什么东西?”巧儿笑的接过来,见是个小风车,并不多稀奇,只是车上的扇子做的略比别人多一些,也精致些,竟是用竹片打磨之后,又刻上了人物画的,便拿在手上迎风摆弄着笑道,“也不过是这么个样,你说的那样好,我却看不出来。”
周福襄笑弹着她的脑门,夺过风车笑道:“我不说,你怎么看得出它的好处来。你等着,等我迎风让它动起来,你仔细看了,到那时你自然知道怎么个好法了。”说罢,便将风车侧举到巧儿面前,经过墙风一吹,那竹扇叶便呼呼的转个不停,巧儿果真仔细看了,但见扇叶飞转之间,那些刻画在上面的人儿仿佛活了一般,竟都动作起来。翩若惊鸿,矫若飞龙,或扑蝶,或舞扇,或踏水,或浣纱,种种奇妙不一而足。
巧儿看的呆住,便只余赞叹之声,周福襄看她欢喜,笑道:“怎么样,这一回可看出来了吧?”
巧儿笑点了头,直赞这卖风车的想法妙极,周福襄便将风车重新递到她手里,命四儿伍儿拿来了几串糖葫芦,给青苹一串,余下的尽数递到巧儿手中道:“因你说没胃口,我就多买了些。一日不可吃的过多,仔细酸倒了牙,吃不完的让青苹姐姐替你包起来,明儿再吃。”
青苹正吃着糖葫芦,听周福襄这么说,忙腾出嘴巴笑道:“快别留着,赶紧分了他们吃吧,这都快到入暑的日子了,糖葫芦放不过一晚就该化成糖稀了。”
巧儿也想到了这里,便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四儿伍儿分了,自己留了一个,笑道:“难为你有心,有这一串就够了。”周福襄无法,只好说吃完了再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