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马上就要开学了，可是两个孩子的学费还没有着落，秋莲的心里头沉甸甸的。

秋莲的男人前年就死了，除给她留下一屁股的债以外，就是两个要吃、要喝、要念书的孩子。秋莲今年才32岁，按理说，长相漂漂亮亮的秋莲，重新找一个丈夫是不成问题的，可是带着两个“拖油瓶”，有外村的几个人来看过几次，都嫌负担太重，只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无果而去。为了支撑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秋莲开了一个小店。小店是在自家的院墙上开了一个口子，在院子里就着这个口子，搭了个简易的棚子，就算是一个门面儿了。小店里卖的，主要是家家户户需要的油、盐、酱、醋、茶和烟、酒、纸张、铅笔、笔记本之类的生活日用品。可是村里人，买东西喜欢赊账，都是左邻右舍的，秋莲跟谁也拉不开不给赊账的脸面，于是，人家说要赊账，秋莲就把东西拿给人家，然后，把帐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天长日久后，只有少数有良心的人，把赊下的账，给还上了，而大部分人见了她，却只字不提赊账的事情。秋莲本来是开个小店养家糊口的，可谁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倒成了“义务慈善家”了。

秋莲小店的斜对过，是二蛋的自行车修理部。二蛋是个光棍，对秋莲喜欢了许久，可也下不了决心把秋莲给娶回家，也只是暗地里和秋莲来来往往。他之所以把修车部，开在秋莲小店的附近，也是好心，一是如果秋莲有啥需要他帮忙的，比如，来货了，重一些的，秋莲搬不动，就从小店里探个头，喊一声，他就立马过来；二是来修车的人，买盒烟，买个打火机什么的，也就近，也是给秋莲拉点生意的意思。这些，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这天，二蛋的修车部里没啥生意，二蛋就走过来，和秋莲拉呱聊天儿。二蛋见秋莲唉声叹气的样子，就关切地问：“秋莲，给哥说，又咋的啦？”

秋莲愁眉苦脸地说：“二蛋，这一眨眼的功夫，学校就要开学了，可是两个孩子的学费，连一半都还没有凑齐呢，我发愁的，真是快急死人了！”

二蛋笑着说：“嗨，就这事啊？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还差多少？”

秋莲苦笑着，说：“还差250块！”

二蛋说：“哦，这倒是个不小的数目哩！”顿了一下，二蛋说，“秋莲，你等等。”说完，疾步朝他的修车部走去。大概过了有一袋烟的功夫，二蛋又重新出现在秋莲的小店前。

“这是我这两个月修车挣的钱，全都在这里，我思忖着你会有用的，所以，我一个子儿也舍不得花，”二蛋掏出一把零零碎碎的钱，说：“你人好，眼下又困难，我不帮你，谁帮你？没多有少，你数数，看还差多少？”

秋莲看着一堆大大小小的毛票、硬蹦儿，激动的眼泪就像那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地直往下掉。秋莲一边落着泪，一边开始数钱。

秋莲的一双手，虽然大小活儿、粗细家务都得干，可是仍然细腻腻的、软纤纤的，是典型的女人手。所以秋莲经常自我感叹道：“我这人啊，是‘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

二蛋看着秋莲那美丽的手儿，在柜台上扒拉着数钱，突然动情地把它抓住了，放在自己粗壮的手心里摸索着，揉捏着。秋莲也不把手抽回来，任意由二蛋去。

“秋莲，你的手，可真好看着哩！”二蛋说着，把秋莲的手移动到自己胡子拉碴的脸上。秋莲用手抚摩着二蛋的脸，含情脉脉地说：“今晚有空吗？”

二蛋巴不得秋莲说这句话呢，连忙高兴地答道：“有空，咋会没空哩？”

“那你今晚来，10点以后，早了不成！”

秋莲刚刚把手从二蛋的脸上拿下来，隔壁的秀花就来买方便面了。秀花问：“康师傅拉面，多少钱一包？”

秋莲说：“1块5一包。”

秀花说：“给我拿两包。”

“他婶儿，”秋莲说，“对不起，今天我再不能赊账了。”

“咋不能？”秀花立马沉着个脸，不高兴地问，“不是一直赊账的吗？咋的今天突然就不能赊账了？你怕我不给你还？真是的，咱们隔壁隔的住着，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赶明儿个，我给你！”

秋莲不敢得罪秀花，秀花是兰狗留的老婆，别人赊账，或多或少都还过一些，就是秀花，光赊账，不还账，有时候说话还毫不客气，她老是说明天还，可是，天天都有个明天，不知道这个明天究竟是哪一天？

秋莲满脸堆笑，说：“他婶儿，你看，这学校马上就要开学了，可是好多人赊的账，都没有还上呢，我的两个孩子，学费到现在还没有着落呢！”

“秋莲啊，秋莲，”别人是得理不饶人，秀花却是没理也不饶人的主儿，见秋莲这么说，就扯开喉咙喊道，“你不要小题大做，你孩子学费不够，管我个屁事？你敢情是要敲诈我不成？我就赊两包方便面的账，就误了你孩子的学费了？真是小题大做，莫名其妙！”

在一旁的二蛋，看不下去了，对秀花说：“按理说，你是书记的老婆，你看你，说话、办事，像是一个书记的老婆吗？秋莲孤儿寡母的，多不容易啊？”转身对秋莲说，“今后，废除了这赊账的规矩，都得拿现钱买！免得有些人赖账不还！”

“二蛋，啊二蛋，”秀花高喉咙大嗓门地说，“你是那座庙里的菩萨？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个儿，再说了，秋莲是你什么人啊？是你老婆，还是相好？听人说，你们两个在‘打伙计’（土话，搞男女关系的意思）哩，我起初还不信，现在看来，不信也不成了，这都明目张胆的护上了，啊呀呀——”

“秀花，我看，你整个就是一泼妇，”二蛋被秀花激起来了，人称“十三点”的二蛋，才不怕你什么村里书记的老婆哩，就是县太爷的老婆，他也照样不怕你！二蛋也以牙还牙地高喉咙、大嗓门地嚷开了，“你不要再撒泼了，就是你家兰狗留来了，还能不讲理吗？你说，你在秋莲的小店里究竟拿了多少东西，你又究竟给过多少钱？你让我撒泡尿照照我自己，我是长得不好看，可不像有些人，白白披了一张漂亮的画皮，和你‘打伙计’的男人还少吗？此外，你狗仗人势，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算什么本事啊？瞧你那德行！”

不大一会儿，秋莲的小店前，就围了一大圈人，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大家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不一而足，反正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不知什么时候，兰狗留也来了。兰狗留作为村里的支部书记，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一来，先是把自己的老婆骂了一通，接着，又对二蛋说：“二蛋，我问你，你还是个男子汉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狗不和鸡斗，男不和女斗’，你个大男人，怎么和女人一般见识哩？你不嫌丢人，我还觉得败兴哩！”

好不容易聚了这么多人，兰狗留才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显示自己权威的机会呢。他大声地说道：“乡亲们，明天，县里的、乡里的领导同志，就要来咱们村里进行实地考察了，清水湾的水库，能不能修成，就看人家领导怎么定了。咱们清水湾的人，怎么也得给人家领导，留下一个好印象是吧？就像今天的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了，清水湾，是咱们这100多户的清水湾，不是我兰狗留一个人的清水湾，所以呀，大家都要爱护它，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清水湾！这两天，无论男女老少，都要注意文明礼貌啊！再不允许像今天这么不文明的行为发生了！”

“谁不文明了？”二蛋觉得兰狗留的话，有些刺耳，愤愤地问道，“兰狗留，这‘听话听音，锣鼓听声’，究竟是谁不文明了？你给我说清楚！”

秋莲一把拉住二蛋：“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给我火上浇油了！”

兰狗留自知自己的老婆经常来这里白拿东西，看着不依不饶的二蛋，心想，再闹下去，万一二蛋口无遮拦地乱说一顿，那自己“吃不了就得兜着走”，于是，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支红塔山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