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利民不知道,在那间光线昏暗的屋子里,那一刻,他为什么要选择逃跑,他并不迷信,可是他却不顾一切的挣脱床上的人儿逃走了。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象突然之间他感觉到恐怖,就是一口气跑回水电局他那间小屋,他的思想仍然处在恍惚迷离中。
他用冷水冲头,他想让自己清醒。终于能够思想了,他坐下来,开始回忆那一切。
他的确是看见真实了,然而,那样的真实太不可思议的让人可怖。就像生活的另一道帷幕被揭开,那里没有阳光,没有生活的光彩,没有生命的欢乐,甚至也没有哪怕一缕的,足以唤起对幸福追忆的痕迹。它是那么让人可怕的丑陋,但是却又非常鲜明的包含了极为丰富,却又令人寒碜的过去。假如他不曾看见眼泪,那一定是眼泪被痛苦熬干了,假如他不曾听见哭嚎,那一定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已经被伤碎和绝望所代替,那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足以唤起人们对往事的追忆和深思。
方利民再也坐不住了,他的思绪是那样纷乱,再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可以冷静下来。他脱开四壁,走在大街上,表弟尤建华的喊声尤在脑海。“不,”他愤怒的想,“不一样,我和他不一样!”
似乎并没有听见大街上有人喊他,直到对方走近了,他才发现他的二姐方利秀。
“干什么啊,为什么我喊你不答应?”
“什么,你喊过我吗?”他摇了摇头。
“喊你你还走,什么意思嘛?”
二姐方利秀似乎不肯原谅他,尤其她那文静的脸,那目光,就像是盯着一个调皮的逃学生。方利民有些奇怪,一向稳重的二姐居然会因为这一点小事生气。
方利秀又问他;“为什么在这看见你,最近这些天,家里有什么事吗?”
他摇头,“没事,你想会有什么事呢?”
“我不信,没事会叫我回来?民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不明白,二姐,你好像在希望家里面有事?”
“民子,”那姐姐两眼瞪视他,上下打量他的说道;“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太过于用脑?不该是这样吧,说话呆头呆脑的!你想想,我是带毕业班呐,大姐和季哥一道道电话打来,说的那么急,非得要我马上赶回来。快说,究竟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你赶快回家吧,或者直接去大姐家。妈妈好着呐,估计是大姐他们有事找你?不过,你刚才说什么,电话?”
“相隔这么远,不用电话,你以为我顺风耳,那么容易就联系上了——”
方利民几乎没有听见他姐姐后来说什么,他被她那句电话提醒了。他心里一动,突然记起来,曾经有一次,胡平说她要到邮局打个电话,好像有什么要紧事需要交代一下。他陪她去了。胡平几次拨号都不通,他还帮过她,终于拨通了。至今还记得那号码,好像是她工作的地方,因为他们谈的是工作上的事。
那姐姐在问他什么,方利民摇摇头;“对不起了二姐,我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你自个回去吧?我得走了!”
他说话,也没等对方表示,转过身,立即放开了步子。
等到那姐姐明白过来,却见他杨杨手,转眼间,便消失在大街上的人从中。
方利民终于又见到胡平,他自己也想不到,第一眼看见她,瞬息之间,他竟是百感交集,恨不能一把抱住她痛哭一场。然而,他没有料到,胡平看他的表情,竟会是这样的冷淡。就像三个月前,那一次又见到她,她说把他忘了一样,他的心无由的一阵悸动。
“你去过了,你电话里说的?”
胡平淡淡的说话,不但声音冷漠,而且听上去还那样陌生,这让他的心里很不适应。但是他还是认真的点头;
“东院四号,对吧?”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为什么?她居然这样问他,方利民感觉他的心又受到了新的刺激。他摇头,难过的说道;“不能,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为什么,你还想要什么啊?”
胡平不忍的转过了身子,她的眼睛里含满了热泪,她不能让他看见。
“真实。请告诉我,好吗?”
胡平转脸偷偷的看了他,发现那青年苍白的脸,显得那么的固执。她故意冰冷了声音说:“难道你看见的还不够吗?”
“远远不够!因为我们是朋友?你自己也说过,朋友之间,是什么都可以给的,我希望的真实,还有那儿一个人说的躯壳,我都想知道?”
“是这样吗——”胡平明白了,也许彼此之间,她无法摆脱那一种了结,告诉他自己的一切。可是,她心里多么不情愿,更不忍心啊。迷惑的双眼飞快的看了他,那头却又轻摆了摆,说道;
“我们不是也说好,朋友,重要的是在心里?”
“是的,我承认,但是,现在这样我受不了?”
她回过头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娇秀的脸,眼睛里充满了无助的痛苦,脸色也变得格外的苍白。她知道无法避免了,因此,点点头,说道;
“好吧,既然你不听劝告,那你,你跟我来吧!”
“好啊,我跟着你!”
“也许,你还是不来的好?”
“为什么?”
“因为,那对你无益。也没有用?”她背对着他,咬了咬嘴唇。
“不,我跟你去!”
对方的回答使她浑身一哆嗦,也不知是怯懦还是怜悯的望了望他,她突然转身,放开步子快步地走了。
方利民没有想到,胡平这样看似娇弱的女孩,走路的速度会有如此之快,才反应过来,胡平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他只好放开步子,尽可能跟在她身后。
转眼间,小街被丢在了后面,他们进入了桑园。顺着那道别人踩出的小路,很快就来到了荒凉的河谷,但是胡平的脚本并没有丝毫的慢下来。
大片的河滩中,仅有浅浅的些许流水,在杂乱的卵石之中流淌。方利小心的随着胡平的脚步前行,不觉间就到了对岸的坡坎。
方利民开始明白了,胡平要带他去的地方,应该是是她常常凝目眺望并不时走神的南山。然而就在迟疑间,他突然发现,二人之间,已经拉开了好一段距离,他不得不留神脚下的路,以便加快速度。但是,这时候,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天庭正在发生的变化,有乌云在聚集,在悄悄的扩展。
一阵疾走,方利民感到浑身冒汗的衬衣也湿了,可是却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他想起儿时也曾经这样赶过路,那是二姐利秀领着他,开始也不说去什么地方,他拉了她衣角,有时也小跑,一切都像是一个谜。原来她是带他去见姑父,那一次,年少的心得到抚慰和充实,姑父向他讲了许多做人的道理,让他明白了一个有价值的生命,只有在为人民大众无限的服务中才能体现出来。这一次,胡平带他上南山,将会发生什么呢?是陋室中见到的那种丑陋,还是意外的另一种幸福?他心里有一种隐约的不安,却又是混合着某种莫名的兴奋和激动。
横穿公路,走过麦田,已经是南山脚下了,只见胡平的身影在树木草藤中一晃,人就不见了影儿,他不得不加快速度追赶。
也只有来到这样的地方,方利民才真切地感受到,山野是多么宁静,空气非常的新鲜,天地十分空旷,南山的山峰,峰顶就像伸进了蓝天里。山坡上是一片葱绿,满山遍野都是各种各样的树木、荒草和刺藤。这些植物中,盛开着各种颜色的花朵,红的,白的,黄的,淡红和紫色,彼此竞相绽放,争奇斗艳。鸟儿在轻歌婉唱,昆虫在脚下蹦跳奔逃。这里真的是一个花的世界,绿色的海洋,生命的乐园。
胡平那轻盈的身姿就在这样的鲜花和绿茵中时隐时现的穿越,仿佛她不是普通的女孩,而是天上的仙子,山峰的精灵。
好一阵不见她人影,方利民正在惊讶,突然间,却又发现胡平正站在危崖上。她没有低头看他,而是眼望远方。她在看什么呢,是远处的群山,还是生她养育她的城市?或许,那是更多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