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前面已经看不到路可以走了,光秃的崖壁几乎成直线的向上伸展,胡平踩着茂盛的荒草,沿着崖壁缓缓绕过去。比赛失利后,她再也没有理他,和他说一句话,方利民心里明显的有一种不安。此刻,他感到脚下的草丛踩上去十分的松软,转眼崖壁下面,从斜坡下去,沿着山坡生长着茂密的树林,而且长满了野藤杂草。胡平已经停下来,她仅仅是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方利民抬头,发现光秃的崖壁,那一道裂缝中,居然奇迹般的生长着一丛野菊,茂盛的植物已经孕育出无数含苞待放的花蕾。目光从崖壁回落向姑娘,他吃惊的发现,她的脸色竟出奇的苍白。他心里狐疑,才要靠近她,谁知胡平却后退了两步,她那近似呆滞的目光望向他,喑哑了嗓子的说道;
“你去过了,你说过?”
“什么--哦,东院四号?是的。”他点头。
“有什么想法,对于那个地方?”
“不明白你的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
“你告诉我,在那里,你都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什么,那应该是什么呢?似乎现在还感到那一种惊吓,这手腕,那一种透彻骨髓的冰凉至今犹在。疑问的目光又投向姑娘。胡平说;
“说吧,看见的是什么?”
“我看见,”一阵迟疑,他说道;“一个人。我相信,她过去曾经受到过很大的痛苦?”
“想知道她是谁吗?”
“说吧,她是谁?”
胡平凄然一笑;“我妈妈!”
“你——妈妈?”他摇头,似难以置信。
胡平哆嗦的说道;“她是!她就是我妈妈--而且,那里原来也是我的家。可后来,它再也不是我的家了。因为我没有,根本就再也没有家了啊--”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那儿后来又不是你的家了?”
“我也想问为什么,可是——”她转开脸,哽咽的说不下去了。而她这时的嗓音,也完全变了样,几乎不像是她说话,因为这声音太细弱,而且还显出一种苍凉,一种寒碜,使他禁不住本能的转头四看。仿佛又感觉到那声音,那鬼一般的念唱。可是这荒山野地里并没有别的人,于是,目光又投向胡平。
而此时,她似乎已陷入了一种恍惚迷离中,她的神情是那样悲哀,那样凄楚和痛苦。
然而,方利民仍然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急切地问她道;“那么,后来呢?后来你的家,也就是你又住什么地方啊?”
“是的,我又有家了,就在那,在你的脚下!”
他随着她的话转脸脚下,这似乎像一个玩笑,除了崖壁,只有草丛和树木。于是目光又转回她的脸。
“就是它,你扒开草丛就可以看见!”胡平停止了啜泣,嘶声喊道。
“什么,你是——”
方利民已经看到了,草颗中,那里有一个崖洞。像明白到什么,但是,他仍然用不相信的怀疑的目光望着她。
胡平悲怆的喊道;“是它!它就是我的家,我后来的家呀!”
仿佛有什么狠敲了他一记,他感到天旋地转,那么,人们所说的那一切是真的了--这似乎太可怕,太不可思议了。不知是羞辱还是愤怒,他突然冲上去,一把抓住胡平衣领,提她过来,怒目圆睁,吼叫道;
“夜猫子!”
“是,那是我--”
胡平在他的手中并不挣扎,她怯懦的仰望他,浑身止不住的哆嗦。
“告诉我?把一切全都告诉我!”
怒不可遏的咆哮余音未落,突然,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便有闷雷轰然响起。隆隆的轰鸣盖过一切,强烈地震撼着山野和大地。
起风了,突然降临的狂风呼啸而至,霎时间天昏地暗。风暴怒吼着,猛烈地冲撞着山野,疯狂的摇动树木,卷起枯枝树叶,在空中盘旋奔突。又一道闪电划过,将天地照耀得铮亮,紧接着又是一记闷雷在头上炸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天地似乎也给撼动了,崖石在崩塌,树木被拦腰折断,草颗匍匐于地,瑟瑟叩首,世界陷入了空前的动荡和混乱。
雨水从高处倾泄而下,形成巨大的洪流,掠夺和胁迫肥沃的泥土,浩浩荡荡呼啸着,一路狂奔地横扫着一切:毫不留情的砸毁新苗,摧枯拉朽,追逐和淹死那些惊恐万状拼命逃生的生命,将百年老树连根拔起又折成数段。到处是奔驰,是哀嚎,是死亡,是千奇百怪的声响汇成的惊天动地的轰鸣,仿佛宇宙又回到盘古那一阵开天辟地中。
终于,风止了,雨停了,那犹如千军万马征战一般的可怖景象,也随着自然发泄的终止而敛迹。仅仅是残暴过后的荒芜,才让人清晰的意识到,那过去的一切,毕竟是刚刚经历过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