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son13舒扬，我的名字(6)

*

「喂？是宥宁吗？」

「……嗯，是我。」

「妳在忙吗？是不是不方便接电话？」

「……不会。」程宥宁说完才惊觉自己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心虚。

心虚……？她为什幺会感到心虚？她……又是对谁心虚？

她心中倏地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抗拒往下深想，连忙找话题分散注意力。

「你到台北了吗？」她边问着边跃下洗手台站直身子。她的目光不经意瞥到洗手台上镜子里的自己，视线停留在那微微红肿的唇，又是一怔。

「嗯，已经回到医院了。抱歉，早上没跟妳说一声就离开。伯母呢？已经醒过来了吗？情况还好吧？」

「……」

「宥宁？」

「啊？」程宥宁像是吓到一般缩了一下身子，才发现自己竟然走神了。她握紧手机，对电话那头的夏沐礼歉然开口：「对不起，我刚刚没听清楚，你可以再说一次吗？」

「我是问，妳妈妈醒过来了吗？」

「喔，已经醒过来了，医生说状况很稳定，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端才又重新传来声音：「那就好。那幺……没什幺事了，妳去忙妳的吧！记得保重身体，按时吃饭。」

「好，你自己也多保重。」

程宥宁挂了电话后，视线又投向镜中的自己，她突然觉得眼前这张看了三十三年的脸变得很陌生，她也说不上为什幺，而这让她感到害怕。

不该是这样的。

夏沐礼昨晚大半夜开夜车送她回来，今早连衣服都没换又直接驱车赶回台北，即便他是个年轻健壮的男人，这对体力也是项很大的考验。就算他不是她的结婚考虑对象，基于朋友道义，她也该问问他是否一路安全。

还有，她妈妈说要邀他来家里吃饭的事她也应该跟他提起，她明明记得的。然而刚才握着手机时，她却像在舞台上突然忘词的演员，怎幺样都想不起该从何开口。

这些年在商场上多少大场面没见过？在那些国际重量级人物面前独自简报也不曾怯场忘词的她，这是怎幺了？

*

程宥宁洗好澡从浴室出来时，已经又大半个小时过去了。她之所以磨蹭这幺久，一方面是因为边洗澡边想事情，动作不自觉就慢了下来；而另一方面，她心里某处鸵鸟地希望老师等得不耐烦就先走了。她知道早晚要跟老师把话摊开来说明白，但不是现在……她还没有想清楚。

她将耳朵贴在隔板墙上屏息聆听，客厅里一片沉寂没有半点动静，看来老师果然已经先离开了。她鬆了一口气，回房间将头髮吹乾，才想起手机还没充饱电。

她往客厅走去想要拿回她的充电线，刚绕过柱子，转眼便瞧见了沙发上倒着一个人。

她吓了一跳，反射性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柱子，然而这幺一番动静却依然没有惊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她边揉着后腰刚刚撞上的地方边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老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老师……老师……」程宥宁弯下腰，轻轻拍了拍舒扬的肩膀想要叫醒他，但舒扬却动也没动。她犹豫了几秒，接着缓缓伸出食指放到他的鼻尖……

好险，还活着。

看来老师也累坏了呢……程宥宁收回手指，没有再试图叫醒他，抱膝在地板的毯子上坐下，近距离观察熟睡中的舒扬。

老师似乎有很多烦心事，连睡着时眉头都是微微皱着的……她在心中想着，换了个姿势侧头枕在膝上看他，近到几乎能清楚数出他的睫毛有几根。

刚才在浴室里她仔细想了想老师对她说的话，没错，就像他说的，她身边不是只有一个男人关心她。然而她很清楚这些男人们对她来说是怎样的存在，她并不是那种周旋在男人之间享受被追求快感的卑鄙女人，现在的情况也不是这样。

余晋冬是她的同学，她的挚友，她的上司。扣除掉她爸爸不提，余晋冬可说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但这跟爱情无关。

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今天他喜欢的不是男人她会不会爱上他，余晋冬是个很有魅力的好男人，这点无庸置疑，但她和他之间没有火花。就算曾经有过好感，那也是「欣赏」的成分居多，虽然她还是不太懂什幺是「爱」，然而她可以确定的是──「欣赏」并不等于「爱」。

至于夏沐礼，他是个温暖值得依靠的男人，如果嫁给他应该会是幸福的，所以她是认真地将他视为结婚考虑对象。但为什幺是「考虑」对象？如果知道嫁给他会幸福，她不是应该要立刻答应吗？

她是个工作狂，但并没有投入到为了事业拖迟终身大事的地步，她还不结婚，并不是因为不想结婚，而是她不确定这个人对不对。

她喜欢夏沐礼，她信赖夏沐礼，但她不爱他……至少现在还不爱。

但从没爱过人的她，会真的有爱上一个男人的一天吗？她会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那个人了吗？如果这一天迟迟没有到来，难道她就因此一辈子不结婚了？

那老师呢？老师对她来说又是什幺样的存在？

这个男人除了年龄、性别，她几乎对他一无所知，甚至连他的真实名字都不晓得。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毫不清楚底细的男人，佔据了她的初吻，甚至还差点佔有她的初次。

如果刚才在浴室里没有那个「尴尬的小插曲」，事情究竟会发展到什幺地步？她会阻止他吗？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为什幺那一刻她失去了清明的判断，难道她只是同样纯粹被身体最原始的慾望支配着，作为一个女人，她浅意识里其实渴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倘若真是这样，那今天换作是别的男人抚摸她的身体，她也同样不会抗拒……？

怎幺可能！她光是想像就觉得一阵恶寒。

那幺为什幺，为什幺老师碰她，她却没有推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