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的吗？”姨妈感动极了。“若是这样，俞先生，你就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全家都感谢你。”

罗曼求职若渴，也感动不已。

“谢谢你，俞先生。”她说。

“你们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这件事不要把它放在心上。”俞先生浅露着极其友和的微笑说。“要是方便的话，明天我让林轩带你到赖先生的餐厅去看看。”

“太好了！太好了！”姨妈连口说着，母女俩的手紧紧地相互挽握。

俞先生把黑色涵澹的眼睛自然地、宽厚地惠予我一眼，眸子里释出一道耐人寻味的、诠释不尽的光芒。其实世间有许多男人长得都不是很俊气，但他们值得一书的，却是他们身上一种深为人敬重的善良气质，一种不可抗拒的善良魅力。这种气质，这种魅力，往往比许多华而不实的外表美更令人陶醉。俞先生迷人的地方，是他心胸深处那个为人感荷的地方；他的微笑之所以如此动人，全因那是他心魂深部的反映，是他内宇宙世界贮蓄之韵；即便他默默不语，只要站在他旁边，我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那缕令人安慰的温暖之光，这种与众迥别的光辉，有时候还会一直照临我的灵魂里来。

到了离开的时刻，全家人谈谈说说，伴送俞先生至楼下。俞先生的车就停在车道旁，阿忠坐在驾驶座里候着俞先生。鲍老板跟随俞先生的车一同回去。把这个有质量的贵客送走后，大家欢天喜地地返回家中。

此时，傍近正午。黎文兴冲冲地赶来用餐点。他一奔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

“怎么样？——澜姐和俞先生谈得怎么样？事情顺利吗？他已经走了吗？——咳，我一下班，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还是迟了一步！”

他的问题也正是大家急想知道的问题，眼下尚不得知。

“他允诺下次再来探访，具体谈得怎么样，还不知道。”姨父说。

“怎么会不知道呢？”晚到者说。“问问澜姐不就知道了吗？”

“还没机会问她，刚送俞先生回来。”罗曼说。

“依情况，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数吧。”姨妈道。“不然的话，他不会运用自己的影响力，帮罗曼解决工作的事情。”

“就此而言，他对我们真的是没话说。”姨父说道。

“曼姐，你的工作搞定了？”黎文问。

“搞定了。俞先生朋友的西餐厅，有一个会计的职缺。”

“太好了！”黎文拍着大腿说。“这样看来，事情是必成无疑了。你们不懂，这叫‘爱屋及乌’，爱一个人，连带喜爱与她有关系的人。他人面挺广，搞不好，将来我的工作，他也给解决了。”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越整合意见，越觉得是传达了这么一个积极的信号。我们也没多大留意与本题无涉的事儿，直至小芹闻铃开门，一个陌生女子腾腾地闯进来，大家才被吓住了。

这个来客相貌平平，除了鼻凹处有一颗淡色的痣外，全无特征可言。头发染得黄不黄赭不赭，介乎苎麻和干草之间的那种颜色，实在难看得够瞧，加以服饰花花绿绿，俗艳至极，在场的人谁也不认识她。

“你找谁？”姨妈问她。

生客用一种狂傲无礼的目光，挨次扫了我们一圈。

“我找罗澜！”

“罗澜是我女儿。——你是谁？找她干什么？”

“叫你女儿出来！”她直着嗓眼儿，没教养地詈骂。“罗澜！罗澜！你出来！有本事你给我出来！藏着干什么呀？脸皮这么厚，有什么可怕的？”

这个来路不明的怪客气焰嚣张，叫嚷得十分厉害，天花板都快震下来了。黎文走近这个来此滋事的人面前。“吃错药了？”他问。“瞎嚷嚷什么？你谁呀？”

“我是冯奇的未婚妻马丽珍！——把罗澜给我叫出来！”

姨妈悚然一惊，脸色遽变。“我们不认识你，”她说。“你出去，快出去！不然我打110了！”

“打呀！”好事者毫不胆怯地叫道。“你们打呀！谁怕谁呀！——罗澜！你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到你家楼下去喊，让全小区的人都听见！”

她大吵大闹，竭尽泼妇骂街之能事，并不怕我们人多势众。过了一阵子，半掩的卧房门开了，罗澜出现在门口。她的脸像镀了一层很薄的紫白色，犹如一个面罩。一看到马丽珍，便打了个闪缩，好像撞着鬼似的。马丽珍恶煞煞的双目，激喷出一道茶隼般的凶光。她俩四目直盯盯地交锋在一块。在我的一生中，没见过两个人对视竟有这样心悸肉跳的心战表征。我口腔里的唾液一点也没有了，心直发怵，不由得感到山雨欲来，气氛临战一般紧张。

“什么人？”为了掩盖内心的发寒发虚，罗澜装着一副没有怕意的站姿说。“吵什么？”

“对！就是你！”马丽珍一面怪嚷，一面挤开众人，步速怕人地向罗澜冲去。“我见过你！”

“你想干什么？”罗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马丽珍带着打量牲口的神味打量她，狞眉冷笑着。“我还以为有多靓，也不过如此嘛！——三十出头了吧？女过三十，草过天时，没听说过吗？一只乌鸦，也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别以为你怀了孩子，就能嫁入豪门。对冯氏家族而言，你什么也不是，系不咸不淡的人，趁早死了这份心，别做春秋大梦了！”

她立眉竖眼，特别是她的讥骂，令人手心出汗。罗澜脸子青一阵，白一阵，眼仁直挺挺地平视前方。

“乱七八糟讲什么呢！”黎文说。“谁怀孩子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马丽珍往后一仰，喉管里发出两声怪声怪调的假笑。

“你们还不知道这桩奇闻吗？”她向罗澜逼近一步，尖声辣气说。“你们可以问问她，她把医院的检查报告，都拿到人家门上去了！也不知孩子是谁的，真不要脸！”

“关你什么事啊？”黎文吓唬她说。“你犯下私闯民宅罪了，懂不懂一点法呀？”

“她怀谁的孩子，当然不关我的事。”她并不买他的账，正眼都不瞧他一下，自话自说下去：“真是丢尽了人，出尽了洋相。你好好看清楚，我——才是冯奇未来的老婆！我们马家，与冯家是世交；我父亲和冯世伯，是结交三十年的好友；我们马氏企业，与冯氏集团是商业伙伴，什么叫门当户对你懂吗？像你们这种家世，也想攀附名门，想都别想！你以为随随便便插一杠子，就成贵族啦？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像你们这种爱慕虚荣的社会动物，一个个都是情感骗子，总想借婚姻攀亲出名，骨子里还不如妓女，还高学历呢，也不怕被人耻笑！”

这一通侮辱的话，仿如严猛的榔头在敲击罗澜，她两手捂着耳朵，仿佛再听下去脑壳就要被敲碎似的。“你出去！出去！”她岔了音地嚎叫起来。

“我触到你的痛处了，是吗？”马丽珍发恨的调门压过了她的音量。“我偏不出去！我偏不闭嘴！你有胆量做，为什么怕听人说？我正式警告你，你要不把孩子打掉，我跟你没完没了！我要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让你没脸见人！”

“出去！我叫你出去！”罗澜失了神智地怪啸，啸声一喘息间变作震耳欲聋的枭叫声，我简直认为她要把嗓子喊破。她边喊边带有危险性的推搡马丽珍，对方险些撞到沙发棱角上。马丽珍也不示弱，瞬间之内，这两人便在枫木地板上大呼小叫扭打起来。她们撕来扯去，劲力庶近。马丽珍拽着罗澜的头发，手直往她脸部抓；三两下功夫，罗澜也回敬了她几爪子。望着她俩那凶蛮的怪脸，望着她俩那脖间暴露的青筋，望着她俩那发红的冒着火星子的眼球，周围群体个个惊骇万分，心和舌头都僵止了。等到一干人清醒过来，便都跃步上去间开那二人。这场闹剧极其不像话，战局最终以一方睡裙被撕破，一方被揪脱四颗纽扣为结束，双方五官都气得挪了位置，头发似鸡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