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颠倒黑白_麦莲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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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颠倒黑白(1 / 1)

昨夜之后,我的心肝五脏被一团大祸临头的隐愁紧压着。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不知道如何收拾,设若我清楚挑战我的是什么,那样我也好思考该采取什么应对措施,不像现在,心井有若十五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总之,我的心情极怪,感觉就像饮服了一副药剂一样。

翌日,我收到林先生发给我的短信,他约请我到中山公园与他会合,他在一张长椅旁等候我。我听命前往。在浓荫碧树下,我展目了望,发现林先生立在他指定的地点,同他一起的还有罗澜。她一边比比划划做着手势,一边跟他说着什么。我一看见她,便禁不住低低呻吟了一下。她这算什么呢?我始终觉得她的为人有问题,远没有我希望看到的坦诚与正直。我不想跟她纠缠不清,假如她抓住这件事不放,我认为无此必要,我跟她没什么可讨论的。说到末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唯一的出路就是推诚相见,诚实面对自己的过去,只此一条路,她偏偏不明白,我惟有指望她公平对待她身边的每一个人了。

我怯步了两秒钟,假若我此刻退却溜走,他们是不会发觉的。诚然,如果仅仅退避拒见,是很容易的,但事情依旧没有了结,问题不会自动消失。假使想寻求解决的办法,就必须向他们走过去。她想在精神上跟我较量,我心怀坦白,没什么可骇怕的,我可以言明我所作的,她却未必做得到。我振作精神,收腰挺胸,经由苞盛遮覆的小径向他们行去。

罗澜口里仍在谈着什么,两只手比来比去,林先生听着,直至我行到他们面前,罗澜才合上嘴。我注意到,林先生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惑翳,眉涧划下几道竖纹。

“麦莲,你来了。”他说。

“林先生,找我有事吗?”我问他。

“是我找你,”罗澜抢步上前说。“我料定,你不会赏脸赴我约;所以,我请林先生约你。”

我斜睨她一眼。现下,她讲话的语气都已变得无所顾忌,一副有备而来、志在必得的架势。

“你刚才好像说,我们都被人骗了,”林先生问。“是怎么回事?”

“那就得问她了。”罗澜眼珠骨碌一转,溜向我。

林先生疑问的眸光便落在我身上。

“麦莲?”他问。

“林先生,我们把信任放错了地方。”罗澜说。“让我来告诉你,她是怎样一个人——她这个人很不透明,不止你们中她的计,连我也被她骗得团团转!——你方才很奇怪,我为什么问你,麦莲是如何到俞先生家去的?我向你了解这一段事,就是想向你证明另一段事。”她停伫一下,十分像陷入了对曩日的复忆。“今年春天,鲍叔叔对我说,他要给我介绍一个对象。当时我不知道,这将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那夜,你和俞先生到我家,我一下子就被俞先生吸引了——我觉着他心性善良、很有男人味,一看就特别中意。但由于女性的矜持,我没有将心中的感情袒露;结婚是人生的大事,我又是个生活认真的人,我很慎重;我想多了解了解俞先生,再作决定。不久,我得知公司即将派我出差,根据往例,我确知一去就要十来天。我耗精费神,想了一个晚上。出差前夜,我计上心来,决定让麦莲来帮我。我俩同睡一个房,我们之间无话不谈。我听鲍叔叔说,你和俞先生是潮州人。我有此意,即是说,以此为出发点,伺机而为。同一时间,我得悉俞先生的住址。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不敢肯定这个点子行不行得通。

“没两天,我接到麦莲的电话——要说清楚的是,那时我在广州——她假说我想的这个计策没有用,人家根本不理会她。她是我表妹,虽然不是亲生妹妹,但毕竟有血缘关系,又无任何过节。这不,我轻信了她,我绝没想过她会虚诈我!——其实那会她已顺利到和王妈打成一片,她不是把握这次机遇,帮我了解俞先生——我第一步的愿望,是想了解俞先生的志趣,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爱好什么,不爱好什么;我颇想了解这些——她非但不帮我,反而把脑筋动在这上头,妄图挖我墙角。真是人谋拗不过天数,一日,我无意间发现,她手机里存有你的号码,便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她三缄其口。我再三追问,她把内心的慌张掩饰得干干净净,转而别有用心地诈言,主体内容是:她在街上偶遇你,你谈及鸿泰商贸公司的办公室秘书穆慧,正在追求俞先生,俞先生对她亦有好感,希望能跟我言明此事。经她这么一讲,我整个人都空了,与俞先生见面,自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我们双方都错过了那次机会。

“半年来,我对俞先生的感情越来越炽盛,一想到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我只是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绝望就袭上我的心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我茶不思,饭不想,思念成疾,终至病倒。鲍叔叔可怜我,把我卧病在床的苦况告知俞先生,我们才得以相见。我想我不能再自己骗自己,内心是无法欺骗的,我爱他就是爱他,我爱一个人就敢于大胆地说爱,我不想再等下去——不错,我向俞先生示爱了,我诚实为上;只要能得到他的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虽说他并未允婚,但他对我是有感情的,这我能感觉得到。相当多的时候,他不仅关心我,也关心我的家人,大姐被引荐到赖先生的餐厅上班,就是个证明。我也是从赖先生处,才获知麦莲和俞先生交情非浅的。这层关系,她隐密不报,我们全家概不知情。我推远一点想,越想心里打的问号越大。我的天性毕竟不是缄默的,昨晚,我捅破来质问。我敢指着天说,这一切都是她搞的鬼,她存心破坏我和俞先生的事,她甚至亲口对我言讲,她爱俞先生,她一直暗恋他。”

她捏报完这篇长篇感言后,一阵意味庄严的幽寂笼罩了我们遭围。这个公园历来以雅静著称,此刻更是肃穆无声。我的脑子嗡嗡作响,痛苦溶入我汹涌澎湃的血液,镇慑着我的大脑皮层,我震惊得颐腮发痛。真不敢相信,她竟会编排出这样一个故事,一切都颠倒了。我猜想,她不能确定我把话说到什么程度,出于自保,她先发制人了。不管是谁,甘愿冒险是有原因的,也许她不得不出此奇计,一个人既聪明又心迹卑下,是多么可怖啊!

林先生眉心虬结,他一直凝眸听着她的每一只字,机警的面孔现出静观默察的神情。

“你说的确有其事?”他问罗澜,一面注意察探她的神态表情。

“你坦告林先生,”罗澜转朝我:“昨儿晚上,你是不是亲口向我表示,你爱俞先生?”

我的心堰几乎要爆裂坍塌,怆痛像万顷骇浪,以一种排山倒海之势,欲冲垮我的心理防线。

“我没话可说。”我回答。

“你瞧,”她特别加重分量称。“全部事实如此,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不介意我再问一句,”林先生把她的话整理一下,又问。“麦莲跟你讲,上次俞先生与你会面,是为了向你讲明他和穆慧的事?”

“没错。”她说。“那次,你是在街上与麦莲不期而遇,才谈起安排我俩吃饭的事吗?”

林先生双臂交叉抱着,认真回想,摇摇头。

“不是。”他说。

“你是不是对我讲过,”罗澜又转向我。“你在街上巧遇林先生,他面告你俞先生和穆慧的事?”

我不免吃惊,不得不为之叹服,她真是越虚构越逼真,还有根有蔓、入情入理的。我实在猜不透她还会说什么,我觉得可怕就可怕在这上面。

“我不想辩解什么。”我说。

“你看看,”她朝林先生说,看他是否领略了此中的含意。

林先生轮流地瞧着我们两人,那坚锐的、富有观察力的目光好像要从我们脸上搜找答案似的。他为人细谨,有一种独特的、敏锐的禀赋,可他怎么能洞悉人性深窟的丑恶呢?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他若有所思地问。“麦莲的私衷,就是为了使你和俞先生造成隔阂?”

“不错,”她一时气盛,又铺陈展开说。“她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她自己。说得更厉害点儿,我不相信她痴恋俞先生,她痴恋的是俞先生的社会地位,是俞先生的声望。你在俞先生处逮到她,那会她阵脚大乱,无奈之下,说了几句大实话,因为事出突然,她来不及编造谎言。但出于私心,尾后她开始更改自己说过的话,撒谎者的话总是前后矛盾,经不起推敲。然而过细分析,她也只能这样作,理由有两条:首先,她要想得到俞先生的爱,就必须阻挠我和俞先生的感情发展,因她深知俞先生对我的感情不一般,我实际上是她的障碍;其次,她又不能生拉硬拽地将我和俞先生扯开,她没有这个能力,这样对她也不利,有损她娴娴淑淑的印象;因此之故,她只有暗着行事。要看清楚一个人的面目,专看表面是看不出来的。有时候,我们应该怀疑那些博得我们信任的人——林先生,你不知道,我克服了多少困难,才弄清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我平素之心,只渴望一份平凡的生活。我不明白,上天为什么要给我安排一条这么曲折的感情之路?但我坚信,这个世界不能没有正义,不能没有公道。”

她背书似地声述,而且背得有声有色,有鼻子有眼的。她如此诽谤而面不改色,可见谎言毒化她的血液,已经感染了,不是打一针就能好的。她改变得多么厉害,我简直快不认识她了,只有用心理失衡,才能解释她的行为。我牙关咬得紧紧的,以致下颚感到麻痛。

林先生倒没说什么,他站在一边,眯缝着眼睛,察究罗澜的神情和心理。她智算过人,应答如流,她的说辞天衣无缝,反而显得失真,他起了很大的疑心。我发现他的瞳人锐光一闪,是那样锋利,那样警惕,如鹰一般。

“真有意思。”他用手摸着腮帮子,深思默想了一会,问罗澜:“我想求证一事,你今年出差了两次,是吧?”

“对。”她答,眼神笃定。

“是吗?”他又问我。

她都这么讲了,我还怎么说呢?事实上,关于她早春出差一说,还是姨妈亲口对俞先生讲的,我特别不想就此事进行逐一、逐句的反驳,越说这事会越说不清。所以,我无言以对他的提问。

“对不起,我回答不了。”我说。

“你都看到了,林先生。”罗澜说。“从她口中是很难问出什么来的,昨晚我们就谈得很辛苦。——这团乱麻,我要一根一根向俞先生理顺,否则,我难以向自己交代。我打算今晚就去找俞先生,你能帮我向俞先生约个时间吗?”

“明晚吧!明晚俞先生有时间——我安排一下,约好了通知你。”

他一口应允,她的诼谣他可能不信,但也有可能信。一种预感不幸的隐痛,无情地攥住了我。我们的三方会谈就此结束。在离开公园直道而行的时候,我心底犹如风雨交摧,我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我的感情在脆弱与坚强中徘徊,眼泪也是。我晕晕沉沉的脑子里激起方才一幕的回忆。好几次,我差点儿想把心里的话和盘托出,一吐为快。但理智揪住了我,我运用自己最大的毅力,把话咽了下去。我不是不敢与她对质,她那是装出来的一派假正气,决非我加以顾念的因素。我也不是度量大,大到可以宽然受之。我是有必须这样做的原因。感情是很奇妙的东西,不到真正的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怎样选择。而况,一个人若真爱一个人,就会连同她的缺点一并爱上,这时候,真相不是最重要的,他会前事不计。既便婚后一时把持不住,出轨背叛,也会有破镜重圆的可能,我就亲见过一宗这样的实例。这就是东方人的感情世界,越含蓄越深沉,越深沉越宽容,而宽容是人性的至高境界。俞先生重情重义,我敢说,他的灵魂就属于这一类型。他既然谅解姜碧娴,也会谅解罗澜;既能包容姜碧娴,也能包容罗澜。我把俞先生放在首位,我祈愿他平平安安,心灵幸福。我不要做令他的心再遇伤痛之事,我最基本的精神,仅在于此。

在我进行这场思想斗争时,心灵的天平仿佛压上了一块悲伤的重物,抽心拔肝的感觉一次又一次袭上。鼻子一酸,几乎被自己涌到嗓子上的泪水窒息了。啊,难道我真要割舍生命中唯一美好的东西吗?我整个灵魂都在爱他,整个灵魂都渴望亲近他,他对我来说比整个世界都更宝贵,难道我应当违背自己的心意,远远地离开他吗?若是那样,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我的生存还有什么价值?

最后我心力交瘁地问自己,我的爱是单向的,是靠了幻想和冲动建筑起来的,这是我真正的感情吗?我往更深一处想——一个人年轻时情感非常热烈,但很难持久,我是这样的吗?我会不会像罗澜所说,一味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角色里不愿走出来呢?假使真是愚蠢的钻牛角尖,我能正视这个现实吗?

我左想右想,灵魂经受着神经极限的飓风彻底颠覆的苦刑,该去往何处而不自知。再说,我全身肌腱是那样难受,仿佛被抽去了筋骨,也没注意自己置身何地。一阵蕙风在我遭围圜绕不散,我下意识地立住步子,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俞先生的宅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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