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瑟摇摇头:“王弟会明白我的用意,不会计较这些。”见傅琅眨巴眨巴眼睛,她又笑了笑:“我这样也是为他日后诸事顺利,他自然要承我的意。”
傅琅想起一事,又问道:“对了,我们都到平阳了,怎么他们使团还没有回来?”
裴瑟道:“使团回来了,你在沧浪台没有听说罢了。长豫去了东山祭祖,等再回来,就可以重封世子了。”
傅琅还有什么想问,马车却一停,有人低声通报道:“公子,到了。”
傅琅扶着裴瑟的手出去,抬头一看,眼前一花,简直觉得来到了又一个安期楼。一样的花树幡幡,一样的落英缤纷,连冲鼻子的香粉气息都如出一辙,楼上窗口半掩,落下咿咿呀呀的笑声与歌声。隔了数月,傅琅又回到这种地方来,处境却已经大不相同,不由得看了身边的人一眼。裴瑟在人群簇拥中上了几个台阶,似知她心有感慨畏缩,又遥遥回头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却见傅琅神色一转,突然变得极其自在,没有一丝犹豫,向前一步,并没有牵那只手,稳稳当当站在了她身旁,鲜花锦绣成堆之间展开粲然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啾咪
第14章第九章(下)
这不是个太平年头,西边朝歌天子已经老得昏聩,南边越国国斗斗得四分五裂,东边陈国一连吞并数个小国,渐成连横之势。齐国虽然面上仍是一片太平气象,但这个月一连几件大事,大公子险些遇刺、三公子终于回国等着重封世子、齐王再次病危,已经让平阳上下有些乱了阵脚。朝中大事还握在王长女大公子手里,不少世家公卿渐渐着急起来,连带着门下谋士门客剑客都忙成一锅粥。
金申一进秋叶原大门,便有相熟的青年凑上来:“金十四,怎么样?”
金申心烦道:“什么怎么样?”
那人道:“朝中乱糟糟的,我们是没办法只好逃,你可有日子没来了。是不是想出什么计策来了?”
金申恍惚想起这人姓韩,是凌氏门下谋士。顿时气上心头,扇子一敲他额头:“什么计策?就算我金十四想出什么来,能告诉你不成?好好给你家凌老太太打算吧,为那一位撑了这些年,又是分家又是抗权的,别到头来前功尽弃。”
那姓韩的被打了也不恼,笑嘻嘻道:“得了吧,眼下这情形,谁也别装,各为其主罢了。你不也是听说了那一位要来才来秋叶原?可勤谨点吧,有的是人上赶着往前扑。”
金申一听就急了:“大公子还真来了?已经来了?”
那姓韩的却得色起来,没答话就扭头走了。金申拽过个人问了几句,便往三楼上的雅位走去,走了几步又换了个方向,在二楼找了个位子坐下,便有人上前来奉茶。他拿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抬眼一瞥,便看到楼上斜对面位中果然坐着个着深衣束冠的女子,面如白玉,神情冷淡,坐得规规矩矩四平八稳,周遭事物被这么一压,都像蜃景浮冰一般,正是大公子裴瑟。旁边正有人添茶,看样子来了有一阵了。
他正想着这大公子一向不来这些地方,怎么今日这样好兴致。一边见那边添茶的人躬身退下,露出大公子身边另一个人。那人正侧身跟裴瑟说话,看着跟裴瑟差不多年纪,两腿交叠,样子十足纨绔,看做派是惯于此种地方的,容色艳丽,不像男子。金申心中奇怪,只当自己看错了,再要仔细看,却见那人顺手把身上一件薄薄披风解了交出去,露出一身华服与腰间玉佩带钩,行动之间环佩叮当隔着一层楼板都能听见,果然是个陌生女子。
楼下歌姬唱起曲子,裴瑟像是怕听漏了她说话似的,偏了偏头,待听清后,微微一笑。那人又说了几句,裴瑟笑容不减,端起茶杯递到那人唇边,那人却不接,就着裴瑟的手喝了一口便不喝了,裴瑟便把茶杯又放回?*稀?br/
金申收回目光,心思急转。当年陈国攻破齐国,攻城略地,又逢水旱齐发,民不聊生,齐国内外交困,国难当头时,齐王又一病不起。这位王长女九岁掌政,十二岁统军,十年中把风雨飘摇的齐国将将恢复了六分气象,传闻中大公子重压之下四季奔忙,一向不苟言笑,是个十分拿得住的。怎么如今反倒来了秋叶原,还与这人这样亲昵?金申越想越是诧异,张望几眼,招来旁边立侍的人,问道:“大公子旁边那个是谁?”
那人笑道:“十四公子,可巧了,今天问过这话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可我们真的是不认得那位姑娘。”
金申知道秋叶原这样的地方往来皆是朝中名流,侍奉的人都是耳目通广,连他们也不知道,可见真是生面孔。
他又等了一阵,还是起身,上楼去了那间雅位。那是秋叶原里最上等的一间,门口却有卫兵把守。金申见赤玉正在门口,行了个礼。赤玉认得金申,进去通报,随即又出来道:“十四公子,请进。”
金申进去就行礼,又道:“大公子,学宫一别数月,没想到在这里都能碰到。”裴瑟一向规矩大,但对学子儒生却最是宽宏,尤其是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这一群,所以他们这群人大概是全国最不怕裴瑟的一帮人,所以金申开口就敢套个近乎。
金申之前也在平阳学宫听夫子讲学,裴瑟去过几次,对这位金氏的远房公子也算眼熟,经赤玉一通报便想了起来,说道:“今天是应先太傅弟子的请。比不得十四公子是富贵闲人,能时常来看看。”
这位先太傅多年前为压制王后势力,扶持王长女登坛掌政,连命都送了,这些年仍是朝中禁忌,只有裴瑟敢提。金申胆子再大也不敢接这句,只笑道:“在下闲人是真的,富贵却算不上。”这里灯烛亮堂,那陌生女子向前探了探身,拣了只蜜饯。金申这才看清她年纪极轻,却有三分冷淡三分冶艳。鸦般漆黑的长发随意挽起,珠玉琳琅之中一支金簪极为耀目,竟是个龙肝凤胆麒麟舌一般的猖狂美人。他不过这么一瞟,已经觉得神魂一荡,不敢再看。口中又道:“听闻大公子前日遇险,我们一**学子都十分担忧。”
裴瑟点点头:“多谢学宫挂心,但不必担忧,只是小事。”那女子吃完蜜饯,裴瑟顺手便取了块手巾,那女子自然而然地接过擦了擦手,又交给一边侍奉的人,同时懒懒散散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像是有些懒倦的样子。
金申眼观鼻鼻观心,连忙告辞道:“在下只是过来看看,不多打扰了,他日还请大公子再来学宫看看。”
裴瑟道:“好,多谢十四公子挂心。”
金申其实想问,却不便问,想留,也不敢留,只好退了出去。一路边想边走,慢悠悠下了楼回到自己位子上,抬眼一看,方才那位子已经空了。他只觉得索然无味,也下去跟一群人互通有无。说是通气,其实不过是各自疑虑,因为没人知道那女子何方神圣,能让大公子转了性子。又有人觉得那女子实在艳得出奇,又有点眼熟,一群人笑道:“说到底,女子生得标致成了那个样子的,大概都有几分相似吧!”那人沉默了半晌,突然抬头高声道:“我想起来了!去年我还去过陈国,方才那姑娘……分明是陈国安期楼的傅琅!”
接下去一段日子,平阳朝局照旧四平八稳,掌朝的裴瑟却一改往日做派,开始往来一些往日几乎不去的场合。有了秋叶原那一出,又有了这群纨绔的目证心证,短短一个月间,平阳人都知道出了安期楼的艳姝傅琅跟在了大公子身边。本来大公子早就及笄,却未婚配,国中都说是为社稷作想,钦佩有加。但她毕竟是齐国这些年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有了这么一出,世家重臣倒还坐得住,民间却自有好事者编造段落,一时之间传得极为热闹。
裴瑟倒仍旧是四平八稳,朝会学宫祭祀一样都不落下,一边却把手中重权重新渐渐攫紧了。这十年中裴瑟掌政,各部各司其职,公卿各自领权,倒从不曾冲突。这么一来,朝中多得是心细如发的人,有的一看这个阵势便明白了裴瑟意思,有的猜测之余多了忌惮。奈何长豫还未回朝,一群人眼观鼻鼻观心,任由裴瑟运作。
.
裴瑟这一向每天在宫里忙完去城外忙,城外忙完回沧浪台忙,忙完政事也是做不完的事情。她门下门客众多,有住沧浪台的,有住城中一些稀奇古怪地方的,时不时就跑过来高谈阔论一通。
傅琅几次跟她出门都是提心吊胆,生怕一转身就有暗箭飞来,却并没有什么动静,心想也许是那群人放弃了刺杀,这么一松,连出去逛的兴致都没有了。丁觉天天缠着乌兰闹腾,她眼不见心不烦,索性真的去池子边喂鱼。一池子锦鲤经过越椒的教训,见有人来喂,凑成一团摆尾就跑,傅琅气急败坏,索性找了片叶子把喂下去的一把鱼食又重新捞了上来。
这时正有人经过,看池边蹲着个小姑娘要喂鱼又喂不成,这么一通折腾,不由得笑着问出来迎他的人:“这人谁啊?还挺逗。”
此人正是齐国二公子戴望,比三公子长豫大些,但因为是庶子,所以只是领着武将之职,照例时常要进宫述职,只是因为裴瑟这些年不常在宫中,所以才来了沧浪台。赤玉正是出来迎他,见他问,只好答道:“是我们公子的客人。二公子里面请。”
裴瑟听见戴望进来,也只抬了一下头,指指一边:“你先坐,我看完这些。”
戴望见怪不怪,往旁边一坐,一边问赤玉道:“上次城墙上那事情还没查明白,这里要不要再加些人手守卫?”
赤玉摇摇头道:“公子说这是小事,做其他事情同时便可引蛇出洞。”
戴望大皱其眉:“你们也太不小心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见裴瑟收了折子,便又问道:“我正要问你,你最近是什么意思?又是去秋叶原又是去曲江的,朝中一群人都坐不住了,有那么几个老头子都急着要跟父王弹劾你了。话说回来,你真搭上了陈国的傅琅?”
裴瑟道:“傅姑娘是齐国人。长豫年纪轻又没立威,刚回来就领权也难保那些人不信服。我要是不这样,他也少不得再磋磨几年,才能名正言顺。”
她神情淡淡,戴望却知道她这些年所承重担,难免隐隐猜到了几分,听她果然是这样说,也没了话,只道:“你也太小心了,长豫毕竟一枝独苗,那些人不拥护他还能踩他不成?那傅琅姑娘,再是齐国人,也是那么个名声,你真至于这么给自己泼脏水么?”
裴瑟听他这样说,却皱了皱眉:“我不泼,自有人来泼。傅姑娘帮我也是冒了险的,戴望,你放尊重些。”
戴望这些年与裴瑟算得上是相互扶持,被她这么说倒不在意。他知道如今王后不比先王后,是个坐不住的,想必也有一些动作。裴瑟素来敏锐,大概也有察觉。世家公卿沉浸于党政之中,少不得有人向她施压,她这样确实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叹了口气:“但愿长豫领这个情。”
裴瑟随口道:“长豫从小是什么样的孩子,你我心里都有数,不必担忧未来国运。”一边垂了头,又打开一本折子,看了两眼,提起笔来,才开口道:“抹黑前朝,本是兵家常事。戴望,你我生于王家,自当有这个体量。从我掌政之初太傅那件事后,我便没想过仁声而退。”
.
那年旧事实在惨烈,戴望和裴瑟同年,当时也不过八九岁年纪,但也记得朝堂上那一地暗红的血迹,时至今日,那血沫子喷溅上脸的惊痛仿佛犹在盘桓。戴望听她这样平淡地提起太傅,心里一抽,一下背过脸去。室内静寂,门外廊上风铃窸窣?*=ソ缡保ソビ徐闩艄庖平矗⒙乙跤啊E嵘挚戳似蹋肫鹗裁此频模蝗晃实溃骸案倒媚锬兀俊?br/
赤玉道:“傅姑娘……在池子那里。”
请大家记住网站新地址http://.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