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敢辜负的一切,要么全被我辜负。要么,辜负了我。
原来比绝望更绝望,比悔恨更悔恨的…
是无望。
我爱错了人。我当然不能原谅我自己。
我恨我自己,也恨他。在洗手间里不间断地水声中,我的视线从镜面上转移到了握着碎片的手腕上。
就是这只握过刻刀练习了十余年雕刻技巧的右手,在八年前挥出飞刀,给自己打造出了家破人亡的绝境。
浮生一梦,我该醒了。
我没有听见张芮推开门时的尖叫。我想,那时候躺在血水里的我,纵然整体视觉效果血腥又吓人,总归脸上的表情应该是安详而轻松的。毕竟,我终于解脱了。
比起我再次被捡回一条命,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季远把我割腕的照片发给了他。
原来,命运的节点在这里。
其实我根本没有打算以这种方式惩罚他,这是没有意义的,都没有意义了。可命运却替我完成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它在后面推着我走,我无力抗拒。
他看到照片之后就疯了。原来病情恶化到极致是会变异的,一张照片,确切来说是我的自尽,把他逼上了极端。
我承认我把生日礼物给他的时候,存了私心。我想用这种方式,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我不知道他已经被那张照片逼疯,我只是依旧不可自抑地…对他心软。
我最生气的时候,也只是想惩罚他,让他也尝尝我的痛苦,也承受承受我的难过。却并不想让他生不如死,更没想过要他的命。
就像我刻在盒底的秘密,他是我的妻子。从下定决心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我的妻子。纵然他做错了事,让我生气,也伤了我,但他永远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我于失去挚爱之后再度放弃了自由,画地为牢,把关进了世上最豪华的监狱。
这是我欠季远的,欠世家的。
季远教会我的,就是…梦醒了,就该面对现实。
短短的几个月内,我就经历的两次死里逃生。可是过去的就算是过去了,留下的印记依旧在那里。我说的不是肩甲上与手腕上的丑恶疤痕,而是手掌上曾经做家具工时留下的硬茧。
你相信吗,其实指腹上的那些伤痕茧,从我小时候有记忆起就一直在我手上生根了。是从没有人在意,更从没有人看到。就像幼年与少年时,受了伤,也只能任由血液流淌而下再等待时间的愈合,不能包扎。没办法,雕刻家们都是这么成长的,这是必经之路上必须承受的代价。
可是九年前,在那个晚风中有花香虫鸣的夏夜,那个男人在意到了这些伤痕,用极尽温柔的方式。
我想,我真的没法不爱他。纵然再后悔,也没法不爱。
我越是意识到这一点,就越是痛苦。我的身体开始变得很差,甚至一度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可笑的是,季师兄救了我第三次。
他问我:“既然你这么不想活,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
我当然没法对季远说出口,因为我放不下那个人啊。他那么呆,要是别人欺负了他,怎么办。
季远的眼泪掉在我手腕的伤痕上,我感受到了这个师兄的寂寞。我是他唯一的家人了,哪怕在嘴里还在逞强地说着:“你要走就走吧,赵宁。没关系的,我一个人,也没有关系的。”
我终究还是不忍心。
我放心不下我的妻子,也不忍心让季师兄再失去他最后一份亲情依托。你看,我从来就是这么懦弱,这么瞻前顾后。
我恢复了一些之后,开始弹大厅里的那架钢琴,不是为了作为我唯一听众的那个看守者,而是为了季师兄。
季师兄喜欢我这个样子,喜欢我把自己收拾好,穿着剪裁制作精良的衣物,然后在精致奢华的监牢里,弹着钢琴。
他说这才是我应有的样子。
狗屁应有的样子。难道我应有的样子就是变回上辈子那样?我照了镜子,不知道穿了皇帝新装的,究竟是我还是他。
师兄啊,世家没有了,早就没有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醒一醒,接受现实呢。我没办法对他说出这句话,我不能打碎他的骄傲与坚守。
纵然它们是没有意义的。
季师兄在一个深夜突然回来了,然后和我联弹了一首曲子。我们上一次做同样的事情,大概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我不再矫情地对过去讳莫如深,这三次阎王殿之旅终究还是给我带来了一些改变。
但是我依旧接受不了季师兄跟我说的那句话。“我看见他了,他和周言景在一起。”
那一刻,我自以为早已麻木的心脏突然承受了一记重击。那种钝痛的感觉,我没法骗自己说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