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心里一柔,上前把小阿月抱在怀里,笑吟吟地说:“不错。”
小阿月依偎在江澄怀里,孩童的眼神清澈如水,喜笑颜开的模样教人发自内心地欢喜,小阿月认真道:“甚好甚好,阿月刚才看到了柳舅公的眼睛,柳舅公生得真好看。”
江澄听了这话,忍不住拿话逗他:“那你倒说说看,是你爷爷更好看,还是你柳舅公更好看?”
小阿月不假思索道:“柳舅公好看。”
江澄于是哈哈大笑,激动之余,竟将小阿月高高举起,小阿月第一次被举得那样高,先是愣怔了一刻,很快便撒出了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金凌站在一旁,错愕地看着江澄和小阿月其乐融融笑成一团的样子,看江澄好像满心的欢喜都装不下而溢出于怀一般,半是酸涩半是欣悦,自他记事起,江澄何曾这样笑过……金凌抿了抿唇,伸手去挽蓝思追的胳膊,蓝思追像是知他在想什么,只温柔地捏了捏他的手指,金凌亦笑亦叹道:“阿愿,我有点嫉妒你儿子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次日,木清芳与金凌一家便纷纷告辞,各回各处去了。把金凌他们送上马车时,舅甥俩只相视一笑,该说的话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对舅甥俩,起初江澄拉扯着金凌,尔后金凌牵挂着江澄,各自操着对方的心。可如今,金凌功成名遂,已是当之无愧的仙门翘首,而江澄亦有良人相伴,无需牵挂,分别在即,除了眷恋,再无其他。
末了,江澄说:“日后别给阿月戴那么些金银珠宝,压在身上那样重,当心他长不高。”
金凌笑笑说好。
江澄又一本正经道:“你在他身上挂那么多金打的护身符有什么用?都是迷信,还不如给他穿百家衣来得有用。”
金凌翻了个白眼:穿百家衣就不迷信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车马飞驰而去,在官道上扬起了一阵沙尘,江澄若有所思地望着车马一点一点远去,忽然觉得这场景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回过头,柳清歌依旧是蒙着眼睛,正伸出手去要牵他,可江澄离他还有几步的距离,柳清歌手指在空中抓了抓,最后却扑了个空。江澄看得心里一酸,有多少次,柳清歌这样伸出手来,他没有或没能回握住它。
可这次,再不会了。
江澄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那只犹未落下的手,十指一收一紧契合在一起,指间的暖意入骨,柳清歌问:“回家去?”
江澄颔首,浅笑道:“嗯,回家。”
第三十九章39
就这样,江澄牵着柳清歌的手,一步一步走回了莲花坞。
柳清歌虽然眼睛看不见,一身修为却还在,其实并不需要被人牵着走,江澄心知肚明,偏偏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有这么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和柳清歌大喇喇地牵着手走在路上,哪怕被熟人瞧见了也能理直气壮。
和以金氏主母身份留在金麟台的蓝思追不同,柳清歌既不能管账,又不懂持家,留在莲花坞总要有个名头,江澄思来想去,还是教柳清歌以客卿的身份带云梦子弟早训,每月仍开给他五两做零花钱,一如往昔。
起初,总有几个不大懂事的弟子在背后嘀嘀咕咕:“叫一个瞎子来带我们早训,宗主真真是糊涂。”
“这男狐狸可真有本事,把咱宗主迷得色领神昏。”
虽只是窃窃私语,可柳清歌四感甚灵,冷不防听了这话焉能有不生气的道理,于是冷笑一声,把那几个嚼舌根的单拉出来跟自己比划比划,果不其然,那几个小辈三下五除二地被柳清歌收拾得服服帖帖。
江澄来到演练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乘鸾挥出了日出山耀漫天飞虹,白衣翩跹宛如照影惊鸿,行云流水间一招一式不疾不徐,风流自在天成。
江澄提唇一笑,沉一沉气,拔出三毒飞身加入了其中,刀刃相接,擦出金玉相撞之声。柳清歌顷刻收起凌厉的攻势,毫不迟疑地唤了一声来人的名字,江澄笑意更浓,手下的动作却不见半点情面,愈发出奇不意。柳清歌不慌不忙地一一接下,翻转手腕,一手剑舞得人眼花缭乱。
两人你来我往地过了一百来招,方渐渐停了,归剑入鞘,对身后一群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的观战子弟,江澄看都不看一眼,只抱臂对柳清歌道:“不愧你苍穹山乃第一大派,柳峰主的盲剑对上我三毒圣手,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柳清歌淡淡道:“承让。”江澄有几次分明可以挑落他的剑,可都白白放过了机会,明摆着是要助他在莲花坞里立威,换做是从前的柳清歌,必不愿承他的情,可如今的柳清歌总算学会了接受别人对他的好,况且江澄的一番美意,他成全一回又何乐不为?
一起在湖心亭中用罢了午膳,两人如同往日叫下人端了些茶点,对坐而饮。正值初夏时节,过午日头正盛,微微西斜,晒得人暖意融融,湖边小风阵阵,叫人心生惬意。眼前莲花池水光潋滟,莲叶接天,江澄手里剥好了一个枇杷,递到柳清歌面前,说:“给。”
柳清歌摇了摇头道:“你爱吃这个,你吃罢。”
“你才喝了汤药,”江澄坚持道,“这个甜,拿去沾沾嘴。”
柳清歌这才从善如流地接过去,端着小口小口地吃起来,江澄望着湖水入了神,思暇悠悠,时而想起还未带柳清歌去见见爹娘和阿姐,时而想到很久远的岁月里天空上方飘飞的两只纸鸢,他已有很多年没过过这样平静安逸的日子了。柳清歌吃完枇杷,随手把果核扔进了湖里,转头唤了声江澄,半天才犹疑地开口道:“按木师弟的意思,今晚我便可拆了眼上的药包了。”
顿了一顿,又道:“若是我的眼睛好不了了……”
他对自己能够恢复视觉一事其实未报甚么希望,他自己倒不怕,只江澄每日亲自盯着他吃药换药,尽心如此,若不能求仁得仁,惟恐江澄会失落。
江澄本噙着笑望着他,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神色一凛,悠悠接口道:“若你眼睛好不了,我便带你寻访世间众名医,直到他们治好了你眼睛为止。”
柳清歌怔了一怔,继而安静地笑了起来,江澄骨子里的那股倔劲数十年来如一日,安知世上有许多事强求不来,可若能乖乖听天由命,那他就不是江晚吟了。
一起用罢了晚膳,江澄带柳清歌回了房。
柳清歌曾对江澄说过,若是他能看见了,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他,江澄当时听罢了只是付之一哂,可心里却惦记上了,此时屋里灯火黯淡,只在案头点了蜡烛,为的是怕将将恢复视觉的柳清歌眼睛被光线刺伤。
柳清歌的十指搭在蒙着眼睛的布帘上,他沉了口气,道:“我这就要解下它了。”
江澄定定地望着他,说:“好。”
柳清歌嘴角微微一动,手指一勾,恰有一阵风从窗棂吹进,黑布在半空中打着旋徐徐落地,烛火腾跃,啪地一声熄灭了,屋子里蓦然黑了。柳清歌打开眼睛,怔了怔,尚未说话,江澄见状心里急了又急,只怕他多想,先他一步“腾”地一声站起,身下的椅子倒在地上也不管了,只回头道:“柳清歌,你莫慌,是灯熄了……我、我去点灯……”
江澄慌不择路地去翻箱倒柜找打火石,心愈急愈是找不到,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在梨花木柜上擂上一掌:“操……打火石呢?”
柳清歌扶着桌子徐徐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过去,弯下腰,在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摊开手给江澄看:“江澄,是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