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的确是我爹的笔迹，”成念忽然抬头道：“季荃该不会还是跟着我们去了吧？”

“……我记得去马行买马时，你是直奔相熟店铺去的，他要打听也不难。”

成念哭笑不得道：“是季荃的性子做出来的事。我得去找六儿问问。”

两人回屋等来六儿，却听她诧异道：“我还以为季公子是回程与你们分开，回了建康。”她偏头回忆：“可当日发现你们走后，他就也出发了，兴许路上打听你们去处，花了不少时间才没有赶上，想来这两天就该回了。公子你这可太对不起人家了，白忙活这么大一圈。”

成念叹气道：“你说的是，季荃的性子我也不是不知道，过几日见了他，也不知该怎么道歉才好。”秦一笑道：“你说被我胁迫就是，这位季少侠总归是不相信我才跟去的。”成念推了他一下道：“你就别添乱了。”

哪曾想过季荃左等不来右等不到，成念急的舌头上都长了个泡。这日清早龇牙咧嘴的喝了点清粥便对秦一道：“不行，我得去找他了，这事因我而起，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季伯父季伯母交代。”

秦一心道，这若是当真有事，他和江翌还才算始作俑者，已经害得成念未能与陆瀞见上最后一面，再来这么一出……成念便是嘴上不说，怕是也要生嫌隙。

他起身道：“你且放宽心，他走时也带了两个随从，又皆是镖局中人，不至于无人照应。路上也许因为什么事情才耽误了。咱们先往去的路上打探消息，若能碰上他是最好，若不能就沿路寻便是。”

成念听罢叹气：“也只能如此了。”却又碰到舌头上的泡，瞬间泛起了泪花。秦一捏了他脸让他张口，便见贴近牙齿一侧肿了一片，都印出了齿痕，他一瞬间起了绮思，心里啐了自己一口这都能看出花来，板着脸对成念道：“成公子是打算入道门？”

成念茫然望着他，脸被捏着，嘴巴仍保持张开的状态，只能摇了摇头。秦一挑眉道：“那怎么药也不肯涂，饭也不好好吃。”成念把他手推开：“你，你怎么跟我爹似的。”

秦一听他这么说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反省自己是不是管的太多，又想这都是为了谁，他几时被这么嫌弃过。愤愤道：“我叫人收拾你的行李，你把粥喝了我们就出发。”

等两人到大门前，眼见塞了满满一车的行李，秦一看了看自己背上的小包袱，又看了看马车，笑道：“这是……要搬家？”六儿委屈道：“我也没想到有这么多，公子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我挑挑选选总觉得都少不了，就让人都拿了。”

秦一曲起食指弹了弹六儿额头，笑道：“傻丫头走江湖哪能这么讲究。”六儿捂着额头往成念身后一躲：“你不能仗着我家公子撑腰就这么欺负我呀。”成念回头把她手挪开，偏偏连个红痕都没有，也露出丝笑意弹了弹她额头。

六儿一愣，鼓起脸颊：“公子你以前从来没有打过我，不过看在你回来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笑了，我就不计较了。”

成念摸了摸她头顶：“让你担心了。”

六儿飞快跑开，远远才传来声：“我才没有。”

成念无奈摇了摇头，自车里拿了几套换洗衣裳，又让马僮牵了两匹快马便与秦一径直往北城门出了城。

这回城外荷花凋尽，只剩了边缘微微泛黄的荷叶一一随风而动。

成念道：“不过个把月的光景，我竟觉得像过了一年。”秦一朗声道：“那我们明年，便也在今时今日来城外看这残荷。”成念却道：“明年？哪晓得到时候你身在何方，又是不是有事缠身。”

秦一偏头望他不发一语，只唇角含笑，眉目飞扬，极笃定的模样。成念看的愣神，忽然想到一个词——鲜衣怒马，他面上一红，收回视线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应下了来年之约。

他们在上次落脚小镇停了下来，径直去了镇上唯一的客栈。季荃未必住过，但要跟上他们必然得找人打听去向。若是季荃错过此处，天南地北哪知道他们往哪里走，当早掉头回扬州了才对。

客栈老板正算账本入神，头也不抬问：“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秦一笑道：“都不是，是想问问老板还记得我们么。”客栈老板一脸疑惑抬了头，看了秦一一眼，先是一愣，又扫了扫成念，皱着眉道：“好像……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有天挺晚了，你们俩来住店。”

成念眼睛一亮：“那第二天有没有一个身穿玄衣，和我差不多高，带了两个随从的年轻人来问我们去向？”

客栈老板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记起来了，就是你俩住了店，第二天就有人来问你们往哪去的。主要咱们这镇子一年见不到几个走江湖的，我还当是结了仇，也不敢多问，就说你们是要往北去，怎么你们又倒过来找人了？”

成念又问：“只是说往北去了么？”

客栈老板虽觉得他这话问的怪，也还是点头道：“是啊，毕竟你们二位究竟是要往哪去，我也不清楚啊。”

成念回想当时来的晚，似乎直接就睡了，第二天又走的匆忙，客栈老板不知道也合情合理。若是这样……季荃早该回了扬州才是。他表情凝重地道了谢，转身出了客栈门，却被秦一拉住：“还有家裁缝铺可以一问，我记得当日选在宜城落脚，是因为这镇子只有应季的衣裳，咱们当时没买到冬衣，兴许会提到我们打算往宜城去。”

成念这才松了口气，又往裁缝铺去。他方进门就听一女声道：“客官想买点什么，还是先看看？”他便是记不得当时店主样貌，也记得当日店里不是个姑娘。秦一后脚进来也是意外地一愣，问道：“冒昧问姑娘一句，这店原来的老板呢？”

女子瞟见秦一样貌，愣了片刻，回过神自觉失礼，有些羞赧地低头道：“我，我就是这店的老板啊。”

成念看了秦一一眼，隐隐生出红颜祸水的想法，却把自己逗笑了，开口问：“可约摸二十天前，我们来时照看铺子的是个中年男人。”

女子先是恍然大悟，又露出些嫌弃：“那是我舅舅……他太好赌，家里人看不过去，一厘钱也不肯再给他。他便求到我头上，我让他照看店面帮忙才行，他却待了几天就拿了大半个月进账跑了。”她犹豫会又问：“他是惹了什么事么，你们找他做什么？”

秦一笑了笑摇头，只问了那人是几时跑的，确定是在季荃来过之后，又问常在哪里赌博叫什么名字，倒过谢便与成念找人去了。

原来这镇上没有赌场，那人除了平时玩牌，还得去往西三十里的新凉镇才能赌。今日不巧，正是去了新凉镇。成念边走边道：“也不知道这位柯有为还能记得我们么。”秦一知道他又在担心，奈何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安慰：“总归要去看了才知道。”

新凉镇赌场不大只两层，上层设了雅座包厢，楼下正中有一高台，上面是舞姬乐人，四周排开十几桌赌局，桌边入了局的围着看热闹的一片喧闹，成念正发愁要从哪找起，便有堂倌上来问：“爷想玩点什么？”他摇头道：“我是来找人的。”堂倌露出个了然的笑：“来我们这儿找人的多，就不知道爷是想慢慢找还是……”

成念未听懂他话外之音，只见秦一往堂倌手里塞了颗小银豆才明白过来，那堂倌笑嘻嘻便道：“爷要找哪位？我来带路。”

秦一报上柯有为大名，堂倌止了步子，极不情愿将银豆子拿出来道：“那这人你们不必找了。他在咱们这赊账赌博，又抵不出东西来，已经和我家老爷签了卖身契，这银子还你。”秦一道：“不，我们也不用带他走，只是要问几句话，还是要劳烦小兄弟带路，就收下吧。”

两人见到柯有为时，他正撅着屁股在后厨擦地。成念开口问他，他抬都未抬眼，拿着抹布的手赶苍蝇般挥了挥：“不知道，不知道。”成念上前一步急道：“你看都没看一眼，怎么就不知道了。”

柯有为头也不抬仍旧擦地，却瞥见成念衣摆细致暗纹，眼珠一转，看了成念一眼，笑道：“我得半个时辰内擦完地，方才说话急了些，小公子见谅。”他往成念跟前凑过去，又瞥了秦一一眼，忽然拍掌道：“哎，我想起来了，我是见过两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