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翌还刚把人背起来,沐莹便唱起来:“马儿马儿快些跑,不然不喂你吃草。”唱完还拍了拍江翌还肩膀,她仍是控制不好力道,震得江翌还生疼。
他沉着脸道:“你再闹,以后都不带你出来玩了。”两人相处这十几日,沐莹便如七八岁孩童心智,且顽劣难驯。他便是面色冷硬如坚冰,也唬不住沐莹,唯独这句话尚能镇得住几分。
待江翌还到了茶肆,却只见小二一人。他放下沐莹上前问道:“怎么不见我娘?”
那小二见他来了,面色一垮,凑过去对他道:“小爷你可算来了,老板娘失踪有十一天了,我怕她是造了不测。那天日暮十分来了个中年男人,带着佩剑,走路步子又轻又稳,一看就是江湖中人。老板娘不知为何,谎称要打烊,把人赶走了。然后要我关店,她就偷偷跟着那人走了。我本以为她隔天就会回来,谁知道这一去就不回了。”
小二舔了舔嘴唇继续道:“最怕人的是,那日之后发生了两起屠村的事,传闻里说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与我那日见的形貌似乎都对的上。您说老板娘她会不会……”
江翌还皱着眉听完,他娘一身本事,又是跟踪,她在暗对方在明,不会吃亏才对。何况屠村的,也未必真是她跟踪之人。若不在茶肆……也只有一个地方她会去了。
他冷着脸对小二道:“不会。”便转身叫了沐莹。小二愣在原地,望着他背影想,这可是亲娘嘞。
江翌还带着沐莹上了凌云山,山上是玄冥教荒废有十八年的旧址。古木参天,大门半开,红漆皆已斑驳,荒草占了大半个院落。沐莹见此景有些害怕,主动抓住了江翌还左手:“会不会有鬼啊?”
江翌还没说话,只用力回握了她手掌,她掌心有练剑起的老茧,但仍很柔软。不过片刻李棹歌便自废旧殿宇中出来,她显得有些憔悴,见是江翌还勉强露出丝笑意:“也是,此处不会有别人找来。”
她又看了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你这是拐到了莹莹,我要有儿媳妇了?”
江翌还便立马松了手,沐莹显然不在意这话,眼神只来来回回在李棹歌和江翌还间打转,困惑道:“江师兄……这是李姨?李姨你……怎么好像变了个样子?”
李棹歌此前一直以易容后样貌示人,听沐莹有此一问,便笑着解释道:“傻丫头,我这是易了容,此前你见过的才是真容。”她眼下阴影浓重,脸颊毫无血色,这一笑反倒更显憔悴。
江翌还皱眉问:“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成这副模样,茶肆也不管了?”
李棹歌避而不答:“你大老远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江翌还知道再问他娘性子,再问也不会有答案,便拿出之前碎了的陶罐,细细说了当日情况,又言明沐莹中蛊一事。李棹歌便回身往屋里去要拿蛊母,却在进门时因门槛太高而被绊倒,整个人跌到了地上。
沐莹吓了一跳,江翌还赶紧上前扶起她,却见她双眼紧闭,眉头深锁,似乎陷入了痛苦之中。他将李棹歌抱进房里,却见一男子如参禅入定般靠墙坐于草垛上。再定睛一看,此人不正是成家家主,成煦。
沐莹也跟进来,瞪大双眼道:“这……这是你继父么?”
江翌还无奈看了她一眼,只摇了摇头。可成煦在此也实在奇怪,他娘那日跟踪的人大约是他跑不了了。成夫人应该也没死多久,成煦千里迢迢跑到凌云山来做什么……
他自桌上找出蛊母盒子,放置在成煦近处,不多时便见他手腕皮下有细小蠕动。他关好盒子,面露担忧之色。成煦丝毫没有反应,他娘又如此憔悴,他只能想到幻蛊。幻蛊可控人心,然正因可控人心,时间越长培养幻蛊之人也易被反噬,尤其所为之事违背了中蛊之人意愿。
他娘让成煦做了什么,十几日便被反噬成这样……他猛然想起当茶肆小二所言,屠村之人形貌与成煦相近,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沐莹只当他担心李棹歌,皱起脸难得关心起人:“江师兄你还好吧?”
江翌还低声应了,摸了摸沐莹头顶,心道给她解蛊一事恐怕要往后排一排了,便极快用草编了个蚱蜢,哄了她去院子里玩。
他扶起李棹歌,在她面上头顶穴道下了银针,又传了些内力,李棹歌便幽幽醒了。他半晌却一句话也没问出口,李棹歌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什么都懂了,伸手把他抱住,落下泪来:“翌还,原来你爹爹与教主,不是死于难敌众人,他们是因为陆瀞死的。”
江翌还显得有些茫然,李棹歌大致讲了碰上成煦那日发生的事,他才明白过来。如此,难怪成夫人手中竟有昙香引的方子……
他望着李棹歌,皱眉道:“娘,你不能这么继续用幻蛊控制他了,这么短的时间便被如此反噬,你撑不住的。”
李棹歌却嗤笑一声:“翌还,他亲手杀了你爹。而陆瀞,若非她任性离家,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陆瀞已死,她尝不到当年我尝的滋味,我便让她儿子尝尝,父亲身败名裂,人人欲除之后快的感受又如何?”
她见江翌还目光里仍是不赞同,扬眉道:“翌还,当年我带着你一路逃亡,你那么小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哭声。我没有办法了,才将你放在洞天派山门。我那时几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若非塞外染苍老人教我易容之术,若他不是那日与人打赌易容之术天下第一,我们母子难道还有再见之日?我们这些年的聚少离多,你就不曾想过究竟是为什么?”
江翌还撩起衣摆,便跪了下去,也红了眼眶:“娘,正因为这些年我们聚少离多,正是因为这平静来之不易,你若继续用幻蛊控制他,我只怕到时你先倒下了。为了这过往恩仇,你便要抛弃儿子么?爹不会因为你报仇就能活过来,他九泉之下一定也只希望你珍惜自己啊!”
李棹歌捧着他左脸,凄凉笑道:“不,你爹不会,他只希望陆瀞过得好。”
江翌还却只摇头:“娘,我方才本可用蛊母直接将他身上蛊虫引出来,但我知道你必是事出有因才有此下策。而今我晓得了缘故,但我也还是不会这么做,因为你若不能自己放下,我难道能每次都这样么?娘,你说的一切,全都过去了,儿子一点都不想为这虚无缥缈的往事失去你。”
李棹歌蹲下`身来,皱眉闭眼便有泪水滑落,她抱住江翌还,沉默半晌才道:“好,我答应你。”
江翌还这才松了口气。李棹歌起身便也拉了他起来,笑道:“乖孩子,你去茶肆跟小二说一声,我明日便回去主持大局,让他放心。”
江翌还不疑有他,便出了门,沐莹见他要下山,便道自己不敢一个人在这玩,也一并跟了去。
何曾想不过这上下山的功夫,李棹歌便带着人和东西没了踪影。只在桌上留了此意难平四字。江翌还呆立在门前,感到一阵眩晕。他娘不想被找到必定会易容,这江湖之大,他再到哪里去寻?
沐莹拿出他方才编的蚱蜢,似乎想哄他开心,却被江翌还用力推开了,那蚱蜢落到地上便被折了尾巴,沐莹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太坏了!”。她捡了蚱蜢便跑出去了,江翌还追出去发现她并未跑远,只是躲在树下抽泣,他走近碰了碰沐莹手臂:“对不起,是我太坏了,我再给你编一个好么?”
“不要了,刚才那个我也扔了,我再也不要蚱蜢了。”她语气极坚定的模样。
江翌还苦笑道:“你也不要我了。”
沐莹望着他皱眉,似乎江翌还的笑容很让她困惑,她伸手摸了摸江翌还眉心:“笑的时候为什么要皱眉,不开心为什么还要笑?”少女手腕带着清爽香气,江翌还望着她无奈又心酸。
蛊母也被带走了,若他再寻一只炼又需几年时间,莫非便一直让沐莹这么傻着么。虽只有这样,沐莹才会同他亲近,可这根本不是她本意。他就像一个小偷,只是偷的是沐莹的时间。少女见他仍是那副表情,凑过去轻轻抱住了他。江翌还一愣,还没来得及感受温香软玉在怀,便被沐莹举了起来,抗在肩上带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