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睡吧,睡了就不会心情不好了。”
成念、秦一到江陵已是四天后的中午,却前后错开一个时辰才进的江陵城,也没急着去垂星台,而是各自找了客栈先住下了。秦一手书一封请帖,邀越无瑕今晚酉时过半至城南桃花渡详谈。往垂星台递了帖子,便往酒楼去了,又叫了唱小曲的姑娘,一边吃饭一边听曲,往城南去时已是薄暮。
成念在房里踱来踱去,把怀里揣的迷踪香和引路蝶又拿出来看了看,见南城门进出车马行人渐多,便戴了有垂纱的斗笠出门去了。
不多时便见季荃被一脸覆面具男子牵着往城外走,成念见他无恙才总算放下了心。却又意外季荃会如此乖顺,急急忙忙随着人潮跟了上去。近了才发现两人手上绑了一条铰链,无瑕公子似乎不愿意和路人贴的太近,靠着城门最右边而行,季荃则因为铰链跟在他左后方恰好挡住了人流。
成念加快步伐一边嚷道:“哎,让一让,让一让我有急事。”路过季荃时先是用手推了他一把,又有意在他眼前伸手拨开前面路人。季荃见他手腕上极显眼地绕着长命锁,加上成念叫嚷的声音,瞬间明白来人身份。他脚上慢了两步,被无瑕公子拉的一踉跄,抱怨道:“你别走这么快啊。”
无瑕公子看都未看他一眼,又用力拉了拉链子,季荃即刻安静下来。成念躲在护城河沿岸所栽柳树后,见两人走远拿出引路蝶便放了,鹅黄色的小东西果然往季荃方向飞去。
成念便把还剩大半瓶的迷踪香打开,那蝴蝶见这边迷踪香更浓,又翩翩然飞了回来。成念刚将这两样东西收起来,一左一右就有两人胁了他双臂,又用布料覆了他口鼻,他来不及意外,便觉得眼前一黑失了知觉。
两人自成念身上搜出装迷踪香与引路蝶的匣子,收进了自己袖子里。便架着成念走了一段,似是觉得不太方便,颇为默契的止了步伐,石头剪刀布一局定了输赢。身量稍矮的那个啐了一口,背起成念使了轻功兀自往桃花渡去了,剩下那个便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越无瑕拉着季荃到时,天色青冥已无半分暮色,不期然便下起了小雨。两人至渡口小亭避雨,近了便见亭子里还有一人,面朝江水,衣袂随风而动,似在听雨观潮。越无瑕上前试探道:“秦少侠?”
秦一转身道:“无瑕公子很守时。”他见季荃也来了,不出意外的话成念也该放好了迷踪香,又笑道:“也很守信。”
越无瑕抬起左手,亮出与季荃绑在一起的链子:“你不准我带人,又要确认季荃安危,还约在渡口见,普通人都会疑心,你是不是要抢了人乘船逃走。可我也疑心秦少侠若真要抢人,怎么会表露得如此明显。”他扬了扬长眉道:“我偏就要带来,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是真要抢人,还能把我也一并抢走不成。”
秦一笑道:“岂敢岂敢,若要如此得罪垂星台,那还不如直接去垂星台抢人了。只是不知无瑕公子,是真为千岩寨一事动了肝火,还是另有原因才绑了人?”
越无瑕道:“千岩寨和绑人本就是两回事,秦少侠莫要混为一谈。千岩寨一年为我这三当家上供一千两银子,我若是能活到花甲之年,便还有四十年能收这钱,算下来足足四万两银子,你毁我寨子杀我手下我便是都不计较,光这一项秦少侠赔得起么?”
季荃听罢忍不住插嘴:“你便是直接把我卖了,我怕也卖不到四万两啊。”越无瑕扫了他一眼,季荃又立马噤若寒蝉。
秦一听罢咳嗽一声道:“我若是赔得起,无瑕公子肯放人么?”
越无瑕笑道:“我谈的是千岩寨的事,与季荃什么相干。你便是赔得起,我也要你助我另立门户才会放人。”
秦一心道果然是生意人。可若是当真帮越无暇另立门户,不知垂星台要如何找他麻烦。相比之下垂星台少主为山匪出头,他若是救走季荃,越无瑕也不好以垂星台名头,理直气壮找他,毕竟一来算不得光彩,二来季荃于垂星台实在无关痛痒。不如再寻机会用引路蝶救出季荃,他开口道:“钱我是赔不起了,这人……说起来与我也没多大关系,不过受人之托罢了,无瑕公子留着当个玩伴吧。”
越无暇拦道:“且慢,你当真不管这事了?你若是肯和我打一场,我便只要你两万两。”
秦一想便是两千两银子,他现下也拿不出来啊,何况给了钱也不会放季荃。他不答话只摇了摇头,步子还未迈开,却见两人一前一后自林间飞来,前面一个背上还背着个人。两人落在越无瑕身后道:“少主,你们出城时这人先是故意推了季荃,后又鬼鬼祟祟躲在沿河树后,拿着个蝴蝶不知要干什么。我们见他形迹可疑便直接抓来了。”
越无瑕本就怕秦一当真不管这事了,这会又冒出两人,倒显得他不守信用,正要斥责两人,却见季荃先是惊讶,后又露出幅自责的模样,便知道这被抓的,该是破了千岩寨的另一人了。他掀起成念斗笠上的面纱,果然如季荃寻人时所言,是个白净书生脸,转身问季荃:“他叫什么?”
季荃望着他半晌不敢开口。越无瑕挑眉道:“该你说话的时候怎么又哑巴了?”季荃憋屈道:“成念。”越无瑕若有所思道:“居然是成家的小公子啊。”
秦一眼见这么一出,脚下便有些浮。越无瑕绑季荃为的不是千岩寨,而是冲着他来的,认出洞天派武功路数,再问一问样貌,猜出毁了寨子的是他也不难,说到底只是想借季荃逼他帮忙罢了。这会儿成念也落到越无瑕手上,又给越无瑕加了筹码……他便是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走了,没了引路蝶偌大一个垂星台,想救人可是难上加难。可要是真帮越无瑕办事,日后也不知道有多少麻烦。
他脑子里转了一圈竟觉得空白一片,只听越无瑕得了便宜还卖乖:“秦少侠,这可不是我不守信用带人来了。他们本是我叔叔派来监视我的,好歹我面上也还是垂星台少主,没想到讲的话这么没有分量,吩咐他们留在垂星台,居然还是跟来了,真是对不住了。”
不待秦一答话越无瑕又道:“我放走那少年报信,本也没十足把握把你引来。毕竟季荃只见过你一次,你来该是看在成公子面子,偏偏也不知道你与成公子,是泛泛之交还是相与莫逆。中午听闻你进了江陵城,我才稍稍放了心。当时你们回门派时间紧迫,管千岩寨的闲事我就觉得奇怪,怕是成公子要去,你拗不过才去的吧。”
他似是笃定自己抓住秦一软肋的模样,露出个微笑:“秦少侠竟肯为朋友如此两肋插刀,那一定也不会拒绝我小小的请求吧?”
秦一一愣,他竟疏忽了这层,越无瑕是拿不准他会不会来的,他若是没来,越无瑕大概以千岩寨名头,敲一笔银子便会作罢。只怪他觉得帮成念救人理所当然,这会儿也悔之晚矣。却还是试探问:“你就不怕我说出去,毕竟千岩寨为非作歹在先,垂星台也不占理。”
越无瑕轻轻抬起白`皙瘦削的下巴,傲慢又克制的模样:“人在我手上,这么久我没动季荃一根汗毛,不是我不敢,而是我不想。但要你帮忙的事,我已等了两年之久,为达目的我不介意手段激进些。话止于此,你跟不跟我回垂星台,”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一叹口气道:“难道我还有的选,无瑕公子先请吧。”
一行人各怀心思到了垂星台,门人见越无瑕多带了两个外人,问道:“少主的叔叔可知道有两位贵客拜访?”
越无瑕因淋雨,长发贴了几缕在面具上,那面具铜色为底,右半以点翠作孔雀尾羽装饰,左半眼眶上以金丝掐出蟠螭纹,灯火下纤毫毕现,显得华美阴郁,他似笑非笑道:“他不知道,不过你们一会儿不就让他知道了。”言毕径直便带着人进了门。
越无瑕所住天玑宫门前十多层广阔台阶,汉白玉雕栏上以含苞欲放莲花饰之,虽看起来有些年岁却也不失精美。进门所铺地砖以中线拼为一朵巨大八瓣莲花,周饰云头纹,灯火照在积水处显得朦胧模糊,宛如幻境。
众人进了正室刚坐下,便见一长须中年男子推门而入,他一身布衣面色和蔼,先带着笑扫了众人一圈,才向越无瑕道:“怎么都淋了雨的模样,影六、影七是怎么照顾人的。”他朝门外扬了扬头:“还不出去跪一个时辰领罚。”
抓了成念的两人也不言语,便往门外去了。越无瑕道:“劳烦叔叔挂怀,出门的时候还未见下雨迹象,我与秦少侠约见的位置又有些远,才成这副模样。”
越霄楼眼神徘徊在秦一与还在昏迷的成念间,摸着长须问:“不知哪位才是秦少侠?”秦一起身道:“是我,不过担不起这侠名,前辈叫我……秦一便好。”毕竟是垂星台,越无瑕也知道他是洞天派的人,想知道他真名易如反掌。
越霄楼听罢叹口气道:“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我家无瑕自小没什么朋友,有时不懂事,做长辈的说话也听不进去。反正我是管不住他了,能有个朋友在一旁劝导兴许还能听进去些。天也不早了,我就不继续打扰你们朋友间叙旧了。”
他出门时还仔细带上了门,屋内透过窗户却能见人影停留了片刻才走远。
越无瑕冷笑一声:“想必是问影六、影七到底怎么回事了。”又对侍女吩咐道:“你去我房里把玄铁铰链的钥匙拿来,顺便带笔墨纸砚。”又指了另一个道:“你去将东厢房收拾出来,秦少侠就住那了。至于成公子也不必再收拾,就和季荃一起住在西耳房。”
转头对秦一道:“淋了这么久的雨,你我皆去沐浴更衣,再来说话不迟。”他望着屋里剩下的最后一位侍女:“你去唤人抬热水来。”那侍女却站着不动,露出个为难的表情:“少主何必为难我,您也知道您身边总是不能没人的。”
越无瑕才反应过来似的:“哦,对影六、影七在罚跪呢。”他起身开门道:“好了别跪了,不要耽误我洗澡。”那侍女也不敢抬眼,只匆匆说了句少主见谅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