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最痛苦的是给那个弱小的自己重复催眠的日日夜夜,当他足够强大,足够冷漠的对待一切,甚至连生命都可以漠视的时候,就可以不再为之痛苦。
他似乎也确实做到了这些,无论面对谩骂与诅咒还是善意与温暖都不动如山,甚至可以肆意的把别人的生命玩弄在股掌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他以为的表象,如果将之去除,他和那个幼年时的一方通行相比其实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学会了用恶意与暴行面对一直围绕在他身边的、未曾离开的黑暗。
消极与偏激的想法使他走上了这条通往黑暗深处的路,但是铺就这条路的却是他身边的所有人。
黑暗随着他的成长而成长,以他一次又一次的杀戮与错误的选择为饵食,终于变成了为足够困住他一生的牢笼。
他在黑暗中越陷越深。
倘若在那样的悲剧中能有一个人握住他的手,有一个人对他说‘你不是怪物’,有一个人被他拯救……
但是没有任何人来。
他可以选择无视,但却永远无法忘记第一次杀死与自己相同的温血生物时的恐惧感,与人们看着他时,不自觉流露出的厌恶与害怕。
那是一道无论怎么粉饰和填补也愈合不了的伤口,所以他选择将伤口扩大,让那道伤成为毁灭一切的深渊,让充满恶意的微笑成为自己的武装。
尝试过绝望,就再也看不到希望。
所以,当长久以来保护他的伪装被撕下的时候,一方通行崩溃了——他看到的是一个和以前一样弱小的自己,没有变强,反而更加懦弱。
任凭他再怎么强大,却仍旧懦弱的无法正视真的自己——那个一直苦苦追逐着‘善’的自己、那个希望得到别人理解的自己、那个希望拥有朋友的自己、那个希望拯救别人的自己、那个希望被拯救的自己。
于是,他把揭开自己伤口的人击倒在地,像脆弱的软体生物,重新缩回名为黑暗的温床。
孤独是让人沉沦的麻醉剂,绝望是不断蔓延扩散的病毒,一方通行就迷失在这样的黑暗里,像忘记了回家的路的孩子。
上条当麻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刚才的那一拳打出脑震荡来,鼻腔里满是血液,剧烈的眩晕感让他想要呕吐,头部在嗡鸣,但他不得不站起来朝前走去——那里有一个已经不知受了多少伤的人在等着他的解救。
从那黑暗中传来的痛苦的嘶吼声,像有个小孩子在哭泣一样,只是听着,就让上条当麻连灵魂深处都觉得抽疼起来。
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救你啊,因为你连怎么呼救都忘记了。
上条当麻从地上爬起来,循着声音的来源摇摇晃晃地走去:
“只要从现在开始,一定可以的,我会帮助你,哪怕你的过去再黑暗……”
“你知道什么?!”
对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光明’永远不会是自己的容身之处,那里带给他的只有毁灭。
童年也好、感情也好、人性也好,在碰到那个世界之后统统都会崩溃。
然后他会毁灭别人。
这才是他真正恐惧的事,一方通行那么强,却只做到了毁灭别人。
也只有黑暗,才是他唯一的居所。
“我以前的确不知道,但是我现在知道了,所以,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不管。”上条当麻以坚定地语气,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说谎!像你们这样的善人……只会为我的罪行所苦,一边说着漂亮话一边躲得远远的!什么拯救我?!根本不会有那样的人!”
一方通行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失控了,明明犯下了最大错误的人是自己,却在话语中说得仿佛是整个世界都对不起他一样。
但是控制不住了,像要把至今为压抑的所有话都说出来,停止不了。
“上条当麻!你以为你能做到什么?!我们的关系只限于这次无聊的灵魂交换游戏!在这之后我们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别再说要拯救我的笑话了!我不需要!”
所以拜托你,像原来那样,把该拯救的人带走,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在黑暗中吧。
别再给我无聊的希望了。
“你需要,别再骗你自己了,我保证,不管你陷入多深的黑暗,我都会把你救出来!”
“救……出来……?”一方通行似乎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理解这三个字的意思:“救我?你要怎么救?就像泼在你身上的墨水一样,再怎么清洗也会留下痕迹!不管你逃多远,只要他一用力,就又会把你拖回到黑暗里去!你想怎么挣扎?!你要我怎么挣扎?!那种东西会让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受难!你以为我要反抗的是什么?!那是命运啊!”
“但是在你去救最后之作的时候,不就已经开始反抗这种命运了吗?既然如此就别再退缩回去了啊!”像是要把这份心意传达过去一样,上条当麻终于走到了一方通行的身边,伸出手,抱住了他。
如果这些黑暗让你那么痛苦,那就让我来打破。
“不可能……不可能的……”一方通行无法相信,他摇晃着头,想要退缩。
后悔,从来没有一刻有现在这样对自己过去的罪行后悔,面前这个少年提到了最后之作——那个至今为止他唯一拯救过的少女,但是那个少女不是什么善意的见证,而是对他罪行的变相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