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抄手回廊,拐了几道弯是一面花墙,盛夏时节,郁郁葱葱一片,繁花却所剩无几,因着白日里光太热烈,便都蔫掉,只剩有零零星星一些在傍晚才勉强攀爬出来,衬出抹稍显艳丽的色彩。葱茏绿叶后的墙面已经有些裂痕,却不很明显,至少还不会坍塌。
金光瑶道:“你要和我玩躲猫猫到几时?”
话毕,一个身影踩着花墙翻跃而过,来时带着一阵劲风,阴阴森森,却没有拂落哪怕是一片绿叶。
金光瑶赞道:“轻功了得。”
薛洋冷笑了一声:“我还当你沉溺温柔乡起不来了。”
金光瑶恍然大悟:“哦呀,那也很不错。温柔乡英雄冢——但我也不逞英雄,所以并没有这种说法。”
薛洋:“……”
金光瑶揉了揉手,微笑不改:“说正事。”
薛洋嘁了一声:“近来我去勘查了一下宫城地形,兵符是老皇帝随身带的,要拿到还不被人发现真有些困难。”
金光瑶仍是笑着,眼神中却带着寒意:“把握?”
薛洋道:“七成。”
金光瑶点头:“够了,我本想着五成就够了。谁生谁死就这样了。”他重又挑起唇角,“时间?”
“十天。我要足够时间做准备。”薛洋道,“万一失败了我还要想办法全身而退。”
金光瑶道:“嗯。正好我也理一理东西。”
薛洋听罢,奇怪道:“照说除了一枚翡翠观音一把恨生一根琴弦,你什么都没带来蓝府,有什么好整理的?”说罢若有所思肯定道,“看来是培养出感情了。”
“管好你的嘴。”金光瑶并不搭理他的打诨,垂眸思索起来,“近来可会下雨?”
“下雨做什么?”
“我休养了也该近三个月了,偶尔淋一淋恐怕没什么问题。”金光瑶却自顾自说下去,“后遗症虽说会有,倒也不至于淋场雨就缠绵病榻这么羸弱,那便这样罢。”
“怎样?”薛洋兴致勃勃道,“还能下一场雨就天翻地覆不成?”
金光瑶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入梦散。”
薛洋:“蓝曦臣?”
“等他醒来,无论我是生是死,都和他无关了。”金光瑶微微笑了笑,眼中隐隐跃动着近乎疯狂的光芒,“是成是败,都和蓝曦臣无关了。”
“还是不舍得把蓝曦臣拖下水?”薛洋耸肩,“随你,反正我不管。”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演了那么久的相敬如宾,我看着都觉得腻歪恶心,你觉得值不值得?”
金光瑶道:“我不知道。”
第四十三章
久违地,他梦见孟诗了。
当年宫闱花月春风时,她正凭栏仰目赏梨花。唇微抿,目微哀,他抱着小拨浪鼓迈着小步跌跌撞撞跑到她身边,拽拽她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小声喊母妃。她看着面前这个小娃娃,像是看到了这偌大世间里唯一的依靠与慰藉,眉心愁绪淡淡地纾解开,便笑了。似是有东风吹过湖面,撩拨起一串皴擦无痕的柔波。她把他抱在怀里,让他靠着栏杆,柔和着声音逗他玩:“梨花好不好看?阿瑶要不要摘一朵玩耍呀?”
他知道这是在做梦,却又执拗地不肯醒来。直至梦中忽然出现了温若寒的脸,那辆通体漆黑的马车,珠玉琳琅破碎的声音,他才开始觉得冷汗涔涔,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他虽不畏惧过去,却很不想把过去当成不堪回首的谈资——痛苦是在的,战胜了对于恐惧的恐惧,并不代表恐惧本身不存在。
他的额角开始隐隐约约痛起来。浑身都开始痛起来,从头到脚,先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后来又像是被人拿尖利的石子扔。是从被人踢下楼梯翻滚着跌断骨头开始,还是被活活关在黑屋里整整三天断水断粮起步,他并不记得。走马观花的琐碎缝隙里,他努力让自己淡然下去,以悲悯的目光审视着过去的自己——何其苦也。接而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的额头,轻轻贴着他额角跌痛的乌青伤痕处抚摸,有人在喊他阿瑶,他于是便醒了。
蓝曦臣点着一盏灯,关切道:“做噩梦了?”
金光瑶愣愣看着他,半晌回过神,移开蓝曦臣搁在自己额角的手,轻声道:“许久不曾做过这样的梦了。”他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晕,便又躺了下去,“继续睡罢。还早。”
蓝曦臣问:“近来可是有什么事郁积心口?”
金光瑶摇头,拉着蓝曦臣的衣角想把人一同拽回枕头上:“睡吧。偶尔被梦困住一回,不是什么大事。”
蓝曦臣吹了灯,便又继续和他一同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