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也不逗你。”金光瑶弯起眼睛,“不用猜我也知道,我父皇那里的动作果然够快呀。我也不吓你,别把人吓怕了,你还站得起来吗?”
那人怯怯抖索着站起来,听金光瑶语气轻柔,心中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得金光瑶啪一收扇,扇骨抵掌,扬面温和道:“拖下去斩了。”
薛洋抱着降灾无聊踢着柱子,听到这话低头笑起来,面上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果然如此”四字。
“悯善,这几日招募来的人才都好好检查检查,别是细作,”金光瑶靠回扶椅,若有所思朝身边人下令,“证据确凿则不必向我汇报,就地解决。做得干净些,别太声张。”
苏涉拱手道:“是。”
金光瑶看向薛洋的方向,话却不是对薛洋说的,倒更像是自言自语:“我以前借着敛芳尊的名号在京华建过一座观音庙。孟家满门斩首后,母妃身死牢狱,她不能入皇陵,火化成灰后连个坟都不能有,我把她的骨灰埋在了观音庙。如今我想把那盒子取出来。”
薛洋道:“操之过急,等打了几仗稳定了些再说——京城现在四处搜查,你非要自投罗网你就去。”
“说起罢了,又不是说去就去,”金光瑶抬手给自己斟了一壶茶,“只是那骨灰盒我是要拿回的,早晚的事情。我想我母妃她,也不愿待在京城。”
“拿了回来,你要把她埋在瀛洲?”薛洋听得兴致勃勃。
金光瑶摇头:“魂归故里,葬在姑苏。”
“话又说回来,若你还好好做你的宗主夫人,百年之后说不定要和泽芜君合葬同眠,灵柩扶回姑苏。”薛洋见金光瑶面色一分分冷下去,便嗤笑道,“戳到你痛处了?哎别啊,也就蓝家重礼数,薛家江家聂家早就在京城建祖祠了,也就蓝家还这么刻板,人死了非得把灵柩运回姑苏才算落叶归根。”
“你明知我不高兴不是这个原因,成美,你换话题换得太僵硬了,”金光瑶凉凉出声,“若蓝曦臣死了葬回姑苏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若我死了一把骨头随地埋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无事你提他做什么?”
“什么时候我提他,你能和我一起面色不改讨论如果你还是宗主夫人这件事,你才算是真断干净,你还这么上心可不好,”薛洋不以为意摇头笑了笑,“前些日子我出门买烧饼吃,听到好几个小孩儿拍手玩游戏,唱的曲儿还挺好听。”
“什么曲儿?你唱来听听。”
“那你倒是付钱。我一字千金啊。”
“一边去,”金光瑶重开折扇摇起来,“说来这条路前途未卜,要是哪天我出了意外——”
“你放一万个心,”薛洋不假思索提醒他,“要夺权的是你不是我,我初心只想要魏无羡的命,不知怎么到最后上了你这条贼船。万一你出事了我就跑路,反正看魏无羡那样子也活不多几年。”
“是,你直接跑路。”金光瑶挑眉一笑,“或者试图救救我,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
“救你倒还说得过去能考虑一下,打理这些官场破事情我没心思。”薛洋不防碰到怀里的锁灵囊,上面锦绣纹缎质地柔软细腻,“我去看看晓道长,你那点破事自己一人琢磨解决。”
金光瑶撑着半张脸看他转身离开,开门时半道黄昏余晖碎了一地。薛洋向来我行我素,没有关门的好习惯,门口便一直透着光,地上砖与砖之间都淌金色,门轴在晚风里还隐约咯吱作响。黄昏的光打到鞋面上便停住不动,缓缓像潮涨潮退一般慢慢移去。曳地衣袍也被衬得华贵更甚。
他敛了笑,心说不知道下次遇到蓝曦臣会是何时何地——他自己落下病根身有痼疾,打仗的事情多半交托给薛洋与苏涉;蓝曦臣筋脉曾尽毁,温情为他医治时曾告诫尽量三年不用剑,想来也不会多上战场。
那便多半遇不到了,不复见是最好。
金光瑶知晓蓝曦臣自幼受蓝家礼教耳濡目染,此生定然恪守戒律不会忤逆君上,只可惜他用情太深,把蓝家祖训“为遇一人而入红尘”也践行得未免太好。
金光瑶起身转去内屋,从暗格里取出一个木匣子——昔时射日之征他与蓝曦臣的书信都被他扣锁在这个木盒里头。还有一条云纹抹额。
金光瑶把上面的一层薄灰拭去,借着内屋昏昏烛光看了看盒面上古朴梅花纹刻,半天却没打开,径自将它重新塞回暗格。
又要打仗了。他想。瀛洲的秋天冷得不算快,也不知冬天要不要落雪。
第二天蓝江二家就接到紧急出兵的命令——薛洋已带着诸多鬼将攻克了一座城池。城守无力反抗,索性大开城门保得全城平安,金光瑶下令不得屠城,城内官职俸禄照旧。快报马蹄一日返送京都,京城大哗,即刻排兵遣将。
蓝忘机打点完事情正准备出门,见到魏无羡带着温情温宁二人早已等在蓝府外。
魏无羡道:“走吧,接旨打仗去了。”
蓝忘机点头,和他一同走往城门:“江府怎么办?”
“托远在云梦分支的一个熟稔的长老代管了。我知道他们不服我当这个宗主,只可惜这家主令是江澄给我的,阿姐又是太子妃,加上我挂着夷陵老祖的名号,他们也不敢造次,”魏无羡抱着后脑勺不以为意笑了笑,“估计都在盼我早点把命耗完一死了之。”
温情跟在后面喊:“你再乌鸦嘴一句试试?”
魏无羡立刻噤声,转而问道:“泽芜君呢?今日出征,也不来送行么?”
蓝忘机摇头。
城门浩浩荡荡排着一众士兵,方方正正列队四方;另有一侧黑压压都是鬼兵鬼将——是魏无羡从夷陵召回的,这些兵将曾在射日之征中立下不少功劳。
魏无羡一行人登上城门,临行送别的早已挤挤挨挨站着了。不光君主金光善、太子金子前来送行,还来了很多魏无羡叫不上名来的官员。饯别烈酒一壶,魏无羡对着送行人群饮下一杯;蓝忘机则以茶代酒,算是谢过。
不远处号角声渐响,军旗风中猎猎,红边黄底,像是一团不熄的火。天色晦暗,风过城郊荒草尘沙,云后秋日终于破开一道光。
他们策马走在最前,身后军队连绵不断看不到尽头。城外许多荒冢乱葬岗,穷凶恶极的流浪猫狗也不在少数,还有不少乞人未被收殓的尸骨。魏无羡垂目看着马蹄踩过累累的尸骨,于军歌号角声中无端怀念起自己那匹被拴在马厩中于江家大火丧命的骡子,他叫它小苹果。
蓝忘机和他并排,沉默着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