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人渐渐散去,孤城门闭。浩荡大军渐渐见不到踪影,留一地黄沙蓬草仍在西风中飘摇。
蓝曦臣推门而出,守在门口的门生拱手道:“宗主。”
蓝曦臣问:“忘机与魏公子走了?”
门生道:“走了。城门已闭。”
蓝曦臣颔首,知晓蓝忘机早已将总务暂时打点给了姑苏云深的几位长老,自己还算是在闭关中不必管事,便拿上朔月与裂冰,去取了一匹马走出蓝府。
一个门生跑上来:“宗主要去哪?”
蓝曦臣略一思忖:“见抱山师父,解疑思一二。”
门生又问:“宗主何时归来?”
蓝曦臣摇头:“未知。”说罢跨马登鞍,头也不回扬尘而去。
这几日来他夜夜梦见金光瑶——抓着他的衣角满身伤疤眼泪尚在眼角的金光瑶;师门修行时与他共敌凶尸眸中载满春风的金光瑶;出师前拱手与他送别温和言辞尽是不舍的金光瑶;迎娶入蓝家共赏园囿攀折枝的金光瑶;决裂当夜翻入暗道身侧恨生寒光冷冽的金光瑶;还有那一封辞别绝交书,还有在入梦散构筑的世界中他所见到的,抱着琉璃球等在宫门的年幼的孩童。
醒来头疼不已。金光瑶仍是他心口一块病。从哪里开始便在哪里结束,他心下明白和金光瑶之间分明要有个了结——应当说是他自己要做个了结,金光瑶走得干脆利落,是他蓝曦臣作茧自缚尚且堪不破。
师门清净地,蓝曦臣策马不过半日便到。
早有人等在山门口的匾额下,是一个年轻的弟子,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见了蓝曦臣,朝他微微行了一个礼,恭声道:“是泽芜君么?师父已经等候多时。”
蓝曦臣拴好马随他一同踩上山阶,往最高处走:“抱山师父早就知晓我要来?”
那弟子不说话,只是领着蓝曦臣往上走。
步至旧庭院,正见一人挥剑斩落满树火红枫华,叶碎满地风卷残花,庭院四侧各立一位弟子。庭院正中站着面容看起来甚为年轻的女子。听见脚步声,她便收剑拢发,颔首笑道:“许久不曾见,你看起来憔悴清瘦了许多。”
蓝曦臣拱手行礼:“弟子蓝曦臣见过师父。”
抱山散人挥挥手:“免了,我知道你要来。你来是为了什么?”
蓝曦臣道:“我来,是为了斩断因果。”
抱山散人坐上院角的石凳,石桌上扑落满满一桌枫叶,卷着边儿堆叠。她将它们拂开,从石桌上翻开一盏空杯,一边斟茶一边状若无意道:“你们这一届弟子,上一次还是魏无羡那小子来看我,来了几日忽然说江澄喊他回去,两人要一起拦着他们姐姐出嫁。那时候你俩也快成婚了是么?”
蓝曦臣平静道:“是。”
抱山散人托腮一笑:“我那时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随口一说指不定你俩最后要成对,没想到居然被我猜对了。”
蓝曦臣涩然一笑:“师父说笑了。”
抱山散人道:“虽然我不问世事已久,可听说江澄身死孟瑶反叛的消息时,总觉得不是滋味。”
蓝曦臣垂目:“他出师后改名了,恢复了身份,叫……金光瑶。”
抱山散人看着远处山峦重叠云卷舒千层的景致,落眼处满目枫叶火红,层层堆砌甚至看不到山间小径。半晌,她道:“红尘悲苦,既然选择出师入世,便得受磨折。”
蓝曦臣道:“师父所言极是。”
抱山散人低头微笑:“过来坐吧。我练剑时不慎斩断一截枫树枝,你把残枝拂开。”
蓝曦臣依言入座,听抱山散人问:“你入红尘,嚣嚣滚滚,可觉有甚感悟?”
“红尘间尚有一人留我。”蓝曦臣垂目,“弟子原本是这么想的。弟子曾梦见,他在梦里说,是红尘间尚有一人求你渡他。”言罢自嘲一笑,“弟子愚钝,死磕在这情爱风月石上看不开,等不到琴瑟和鸣,却落得一别两宽。”
“你放不下。”抱山散人道。
“如何放下?”蓝曦臣目中情绪动摇更甚。
“所以你来,是为了斩断因果。”抱山散人若有所思,倾身上前敲了敲蓝曦臣的心口,又收手坐回石凳上,“你心上自有金星雪浪花开。如今爱与恨厮磨,哪个更厉害些?”
蓝曦臣摇头:“弟子不知。”
“你恨他?”
蓝曦臣思索良久,他点头:“约莫……是的。”
“他教会你爱,也教会你恨。可他不教你如何去忘,那你就要自己学着忘。”抱山散人道,“你还爱他,无论如何,你还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