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们已经知道孩子父亲是谁了。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眼前是叶尝的音容笑貌。
自从退学后,我没有再见过他一面。
再后来就是过年,这一个年,我们家过得十分艰难。邻里的闲言杂语开始多了起来,在寒风中渗入喜庆的节日气氛,把孩子出生以来给这个家庭带来的脆弱的欢乐销蚀不再。
父亲原与孩子们就不甚亲近,埋首于工作中逃避自己与我们关系疏远的事实,一切只是自欺欺人。我和姐姐一向也不多话,偶尔餐席中有父亲的身影,也只是尽着一份责任与他相互问候。或许,是对他的一种怜悯也未知。
母亲有一种偏执的完美主义,她总是尽着一切努力让这个家庭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生活中,她要求我们的居室一尘不染,井井有条,而学习上,则希望我们名列前茅,成为人人欣羡的对象。我不知道她是否将自己当年未竟的理想放在我们身上,但我在潜移默化中已彻底接受了这种思维,对学习也有一种近乎强迫的执着。
在那之前,母亲一直按照她的规划管理着这个家庭,但事情总不如人们希望中演变的那般一帆风顺。
姐姐的怀孕让这个家庭的美梦,不,让母亲的美梦彻底破碎。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姐姐对于这个家庭里无形的那种——也许正如牵线木偶般的——控制的一种彻底的反抗和颠覆。无论这是意识中的抑或是无意识中的,都让母亲,以及多少顺从于她的父亲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和疲惫。
姐姐只有在和我一起的时候才会露出她难得的笑容。
或许,还有他。
高二下学期,空气里都毫不掩饰地弥漫着高考逼近的恐怖气氛,学习变成生活的所有。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渐渐也不知道姐姐和孩子怎么样了。
放假的仅有一些日子里,我感觉到家里的气氛渐渐温和起来。母亲说,姐姐到亲戚家去住了,我也就不追究下去。不过闲言闲语少多了,再加上父母都为高考的事紧张起来,而我,也明显感觉得到他们的气势。
他们在我身上重新看到了希望。
又过年了。
书包里塞着几千人民币,我转了好几趟车,于下午时分到达这附近。然后又花了一两个小时打听具体地址。找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
在那之后已经几年了,我已经考上大学,正读大二。
而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是我第一次见到峰峰。
我想起姐姐。
高三前的那个暑假,姐姐从“亲戚”家里打了几次电话给我。
“姐,你现在住哪啊?”
“爸妈怎么跟你说的?”姐姐反问道。
“说你住亲戚家里啊……”我的疑惑升至最大,“难道不是?”
“没有。是住的亲戚家,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怎么说。”
然后就和我聊了一下零零碎碎的事情,还让孩子在电话那头咕噜了几声给他舅舅听。
“来,峰峰……”
但,这是姐姐最后一次对我说话。
“进来吧。”他怔怔地看了我好几秒钟,眼中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神采,随后说道。
他的声音。
我的脑海似乎一下子飞掠而过很多身影模糊的不可名状的东西,但随即一片空白。这是一个很快很快的瞬间。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那个声音和他困惑地叫我永城的声音不一样,后者是一个突如其来的上扬的语调,那个语调没有任何真实感。询问的声音总是离一个人原来的声音最远。
而这个声音,是这个我相隔了三年多的时空再次相见的叶尝的真实声音。这个声音,让我陌生。
而这所有感觉,不过是我跟着转过身的他踏出第一步时的感觉。
然后,我闻到了烟的味道。在他身上的,烟的味道。
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叶尝了。
我的感官告诉我。从前那个总是温温地笑着的,自谦的少年。那个踢着足球的,在别人都汗流浃背,喘气如牛的时候仍然轻松自若地,开着玩笑间就发起进攻的少年。那个叫叶尝的少年。
如今的他,是真的尝尽了生活了吗?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