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中剑低垂双眸,轻轻扬起的微笑;
冷滟凄然而望,终于化作虚无的苦笑;
箫中剑鲜血淋漓的手腕;
冷滟鲜血淋漓的前胸;
“你之恩义,箫中剑终生不忘!”
“箫中剑汝好狠的心,既已夺剑,又何须杀人!”
“白云深处……是吾家……”
“既已夺剑,又何须杀人!”
“还有你……”
“汝杀人夺剑!”
“无人……”
杀人夺剑!
杀人夺剑!!
冷醉猛地抬起头来,双眼血丝遍布,嘶哑几不似人声一字字道:“我……与你?哈,你做的好戏,伪、君、子!”
箫中剑身子一晃,方才冷霜城那千锤百炼的一剑伤不到他分毫,这时一言之下,却登时教他全身发抖,摇摇欲坠。直用了莫大定力方才站得住身,眼角却瞥见阴影中冷霜城那般森然依然的冷笑,浑身一颤,心中只道:“也……也罢!只要冷醉有所提防……”唇边极力挤出了一丝惨笑,道:“冷醉,吾说要你心眼所见,乃是前辈她……”要知这世上唯一能证明他清白之物,或只有冷滟尸身上那一道天人之悯的剑伤,心中存了万一的指望,若是冷醉能稍有留心,至少不会完全蒙在鼓中。
然他一言未终,冷霜城已冷冷接口道:“箫中剑,吾儿将冷滟作天人敬重,那里有你那般龌龊的心思!你这人处心积虑,一心夺剑也罢,还想将冷滟之神器永据已有,竟至凌辱杀人……唉!我与你父相交一场,他若知儿子被仇恨扭曲至此,九泉之下,怕也难以瞑目!”
箫中剑直到此刻,才知冷霜城在这半载之间下的是何等说词,浑身剧震,转眼望向冷醉时,只见他眼光中满满都是唾弃鄙夷不屑之意,显然他父亲这番话早已深驻心中,信之不移,自己言下要他验尸之意,只是飞蛾投火罢了。
只听得冷霜城那番堂堂皇皇、正气凛然的劝说似还在继续,箫中剑却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忽然之间,只是一阵接一阵地想笑:冷霜城,冷霜城,汝当真奇才!若我与冷醉易地而处,怕也要信了个十足十吧!我……我对前辈意图不轨?我凌辱不成恼羞杀人?
好有趣的故事!比那些甚么瞽目说书先生都要有趣儿多了!
“哈哈哈哈哈哈!”
箫中剑侧目而视,当真放声大笑起来。
冷醉猛地一惊,却见他笑得肆意开怀,一面击掌道:“冷霜城,佩服!佩服!”真不啻火上浇油,咬牙冷道:“箫中剑,你今日还要辱我父亲么!”
箫中剑说着话笑声不停,直笑到连声咳嗽,摇头道:“不是……哈哈,不是!吾乃真心。这般说词,难为汝如何想来!哈哈,哈哈哈!”好容易笑声暂止,不看冷醉,只斜睨着冷霜城,嘴上却是对冷醉说话道:“便是我辱你,却又如何?”
这一语声调高扬,几近轻佻,冷醉骤然怒火狂烧,亦忍不住怒极反笑,他未带兵刃,当下呛啷一声,将父亲长剑抽在手里,森然笑道:“如何?”反手一挥,将自己衣袍半幅前襟割在手中,照定了箫中剑面上一甩,喝道:“这就是答案!”
箫中剑立在当地一动不动,由着那幅衣襟挟着寒风,直打在自己脸上,跟着跌落于地,只听冷醉叱道:“下次相见,便是相杀!”只见他扶着父亲,头也不回,大踏步便下十三峰而去,刹那间仰头向天,又是纵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次大笑,只笑得无可抑制,只笑得直不起身,只笑得要伸手扶着剑碑上天之滟的剑柄,才能稳得住身子。笑声之中,还听得一声似歌似哭的长吟,念道:
“无情者伤人命,伤人者不留命!”
傲峰十二巅群山回响,四野应鸣,全是那压也压不下,停也停不住的狂笑之声,滚滚荡荡直上夜空,在天际飞扬不休。
情真,情假,
谁愿听真话。
越真,越怕,
越是难退下。
怎么偏偏
要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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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落,桃花开,这傲峰雪山巍峨峻峙中,却仍是万古不变、千年如昔的风雪纷纷扬扬。只有那少年的脚步,自这一个下弦月夜起,绝足不上十二峰顶。
忽而这一日,三年以来没了笑语轻呼,没了箫歌相和,静寂一片的大风雪中,却骤闻清戾鸟鸣,跟着响起人声,乃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奇异地不带甚么抑扬起伏,平平然一字一句地道:
“原来此地,就是,傲峰十二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