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早上真希陪藤真去查了血,本来自己实验室也能查,但藤真不想把事情闹得一个办公室都知道。那天下午,真希要做两个手术,知花做三个。知花负责的三个难度不高,真希这两个难度太高,基本属于,做做,不行只有算了;可是真希较真,这是他第一次主刀,他说不想第一次做主刀刀下就死人。
五人的手术方案藤真都看了,中午开始知花先做,下午七点左右完成,手术成功。晚上八点,真希开始做,由于麻醉时间长病患体质又弱,第一项手术其实考的是藤真的手艺。知花和藤真做助手,真希替病患开了颅,但因为紧张,他很用了些时间才找准地方。真希速度慢,知花还不停地在旁边提供参考意见,结果藤真紧张得气都出不顺畅,眼瞪着病患的肌肉眨都不敢眨。长时间静卧可能产生诸多问题,藤真几次很含蓄地提醒真希不要紧张,要做就做,真希却还是花了八个小时才完成手术。真希应该是继荻原之后唯一成功做成这项手术的人,乙竹和知花很高兴,替他上报了医学协会,也复制了份录像带,准备带回家,没事欣赏几遍。
真希大睡了七个小时,第二天下午四点,真希再次操刀,为最后一名需要手术的病患开刀。开刀前不久,医院曾有传真过来,把藤真的血常规发到了真希办公桌上;但为了不影像心情,真希没有看。这次手术比上一个还简单些,主要问题还是在藤真这边。虽然手术时间不如第一个长,但病患体质弱又有家族心脏病史,再加上最近的化疗导致内出血严重,藤真给药给得很小心。病人没有全麻,颅盖揭开时病患还睁着眼睛四处看;藤真轻声和她对着话,姑娘的反应很慢但意识清醒,有点像喝醉了,又有点像没睡醒。
病患慢慢睡了过去,藤真抄着手看仪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找到位置之后肿瘤比想象中棘手,位置太深真希不敢下刀;藤真和真希商量了一下,自己也看了看位置,最后他劝真希不行的话缝合,之后再想办法。
真希缝合时移动眼珠再次看了看那棵“花菜”,就这零点几秒地走神,夹子突然勾住了颈动脉,血顿时浸了出来。藤真立刻递了吸引器,知花也夹了棉块去止血;但出血搅糊了头部状况,找出血点很花了点儿时间,真希的缝合没能及时,病患开始出状况。此时,藤真惊奇地发现患者居然快醒了,他不敢再给药,怕病患受不了。他指示真希加速缝合,可真希心里怕,知花又被出血搅糊涂了,所以两人半天搞不好,额头上全是汗。
病患的心跳已经停止了,她内出血严重藤真也不敢强行起搏;藤真一再喊真希和知花镇定,两人却再也静不下来。最后的缝合失败了,藤真检查了次病患,轻声道:“手术失败。”拉过被单替姑娘遮上了。
真希严重受惊,愣愣地说不出话来。藤真陪他坐了会儿,一人将尸体收拾了,写了手术报告,放进了抽屉。病患没有家人,藤真联系机构将姑娘带走了;手术室里还有些带血的棉块,他随手丢入了桶里,陪着真希回了办公室。
出来时已是灯火通明时分,这段时间过年的气氛还没散,到处都有庙会啊露天节目啊之类的东西。乙竹带着真希去外面散心,藤真说自己太累,回家睡觉了。真希喝了很久的酒,第二天早晨起来上厕所时才想起藤真那张化验单。他想赶在藤真到办公室之前看化验单,无奈过去时藤真已经到了,说是病患术后镇痛效果不理想,他昨天回家睡了一下就被知花喊了回来。藤真已经看了自己的化验单了,真希追着他要,他笑嘻嘻说不。真希焦急道:“降了还是升了?”
“降了。”
“多少?”
“92.”
真希吓了一跳:“白细胞呢?”
“放心,不高,”藤真匆匆朝自己办公室走:“有点高而已,有点。”
“你今天晚上干什么?”
“去牧那里,看看他小孩。”
真希立刻想到了牧,藤真猜到了他的心思,扭头制止他:“你不要对他说我的事,他小孩手臂严重烧伤,你现在不要和他说我的事。”
真希觉得也是;藤真瞪着眼睛、厉声制止真希:“不要说!……薪也不要说,你和他们说有什么用?”
“健司,”真希比他声音还大、喊住他:“你帮过我们每一个人,但不准我们帮你一点,你到底什么意思?”
藤真说不出话来。真希生气道:“你这样让我们压力很大,你知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藤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希望有人关怀他,最好把他搂在怀里;可是这个人应该不是朋友,而不是这人,关怀什么的,就没意思了。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结果那天晚上藤真也没去成牧家,病患术后反应严重,他留守了一整夜。第二天下班后他直接去了牧那里,真希托他带束花,他也一并捎了过去。牧在房间里陪儿子,藤真上去时小莲正疼得掉眼泪;藤真看了下病历,奇怪医生怎么不给镇痛,牧说小莲被绑走时麻药给过量了,医生怕再给有麻烦。
小莲整个右臂烧伤了大半,这么可怕地烧伤不给药镇痛太不照顾小孩了。第二天下班时藤真顺了点药过来,替小莲轻度镇痛后,小莲这才能睡觉。牧喊藤真不要走,藤真看着小莲的伤说也不能老给小孩麻药,毕竟麻药伤脑,小孩脑子敏感。
“你不要走。”牧坐在被褥边儿,张手按自己的太阳穴。
小莲多久没睡牧大概也多久没睡,想来,自己小时候常通宵发烧,每次父母不也没睡,彻夜陪自己么。藤真看得感动无比,他想安慰牧,可孩子的痛向来在父母身上加倍,向来如此。那天藤真陪了牧一夜,临早上了要上班了,牧却还是不希望藤真走。其实他们整夜没说一句话,藤真还悄悄打了好几次瞌睡;但藤真还是留下了,工作狂人破天荒给实验室去了电话,说请半天假。
藤真又给了一次药,小莲睡了觉精神好了很多,藤真拿过纸笔画画逗他玩,小莲看得一脸崇拜。小孩逐渐又睡着了,藤真拿过画板画布给小莲画画,这次他画得认真,最后甚至用了小莲的颜料,又替小莲画了幅油画肖像画。藤真说,小时候父亲爱画风景,人物的话就愿意画自己;可自己不老实,老不愿意做模特,前后也没能完成几幅画;父亲最常说的话就是嫌自己长得太快,没留几幅图呢,还没逗够呢,就长大了。他画了幽暗烛光下的小莲,让牧好好保存这些画,说这都是将来的宝贝,在这些画上,你不但能看见孩子,还能看见自己。
临走时,藤真抬头看了看牧,笑着说:“你不好画。我现在还不行。”他仔细看了看牧,就这么笑着、专注地看,随后又说:“真的不好画,你的内心,很少表现在脸上,但跟你熟了,又总想画里面的你。”
牧被藤真看得相当不好意思,藤真见牧居然也会不好意思,咧嘴笑了。他拿过拐杖挥了挥手,走时不忘补充说:“但雕塑也许可以,等哪天有空了,我试试。”
他回头看看牧,再次仔细打量牧的五官,点点头,重复道:“哪天试试。”
——咔嚓——
真纪根本跳不下舞,她有足够的理由跳不下去。小夜子安慰她,薪陪着她,可现在一切都变味了,她突然开始厌烦法国的一切。她想,事业终将离自己而去,家庭和丈夫才是自己的所有;这么一想她便等不及地要回日本,回到她心爱地丈夫身边。薪很不屑地分析了真纪的想法,说真纪是得到了借口所以敢放心大胆软弱;做小媳妇永远是更轻松的选择,不是么,做艺术家几乎只有苦没有甜;如果真纪害怕苦难的话大可撒手回去,不必用责任感替自己正名。
真纪憎恨言语犀利地薪,本是一鼓作气要拼一番事业的,现在不拼的念头一出来,她却再也坚持不下去了。那几日,她跳舞总是找不到感觉,之前的快乐一夜之间没了。她和小夜子谈了这个问题,小夜子说女人是善变的牺牲品,她说如果你实在想家你就回去,你不像我,我的家庭已经无法挽回了;你不像我。
那天夜里真纪大半夜跑去了戴高乐机场,第二天一早就飞回了日本。薪非常气愤,觉得真纪无用,吃不了苦,小夜子说忍受得住精神地折磨是你的优点,但痛苦并不能保证成功,真纪追求幸福是恒古地正确的选择,你用吃苦给自己增添底气却是幼稚了。
真纪回到家时牧正抱着小莲在一楼客厅看动画,这个动画都看了五十遍了,牧看得无比厌烦,只好悄悄把报纸放在不远处,在儿子背后斜眼瞄报纸。真纪冲进客厅,顿时吓坏了专注看电视的小莲;小莲惊魂未定地看着妈妈,好半天才喊:“……妈妈?妈妈!”
真纪和小莲都开始嘤嘤嘤嘤地哭,牧也被吓了一跳,想这人隔了半个地球怎么就回来了?他不敢相信地问:“你怎么回来的?”真纪哭着答:“坐飞机。”
“我跳不下去舞,”真纪抱着小莲:“我想你想小莲,我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