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上下,包括鹿清在内，都认为云歌是自尽的,阿亭也从未怀疑过。这日是周府宴请郦城名士,云歌和鹿清分别后一直呆在房中,周行弈几次邀她夜里出席，遭到了她的拒绝。

云歌院子里比往日而言更加冷清,下人们应是全被叫去帮忙干活了,就连她的贴身婢女也不知所踪。云歌倚在门边，夜空似星的烟火坠落，绮丽绚烂。她静静凝望着瑰丽灿烂的烟火，不禁想：鹿清在做些什么呢？那个傻孩子大概被人使唤来使唤去，无暇看这道风光。

意识到自己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云歌敛了神色，心道：为何会想到鹿清？

云歌思忖了一番,鹿清是家中舍弃的孩子,她也是被舍弃的,偶然相遇,又在周府重逢。大概是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彼此在周府相依为命。但又好像没到相依为命的地步。

云歌还在想鹿清的事情,直到脚步声由远至近才发觉周夫人同她的贴身侍女已经进入院中。

“老爷三番两次让人来请你，你倒是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赏烟花。”周夫人眼神含.着轻蔑,嗤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你别以为自己还是原来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从你父亲将你买到青楼去的那一刻起，你的身份就同那些娼妓无异。”

云歌早已习惯她的冷嘲热讽,脸上没有情绪起伏，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屋。

周夫人幽幽道：“若是老爷知道自己爱慕的女子与下人有染，他会如何处置？”

云歌背影僵住，她眉宇蹙起，回头道：“夫人，不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周夫人看了眼身边的侍女，冷笑道：“你说说看，今天瞧见了什么。”

侍女道：“瞧见云歌姑娘与一名下人言谈亲密，甚是亲昵。”

云歌脸上显现一抹愠怒，沉声道：“夫人是大家闺秀，捕风捉影的事情为何听信？还是说仅凭下人的片面之词，就可以污蔑他人？”

周夫人审察着云歌的脸色变化，笑道：“阿秀啊，你是不是看走眼了？瞧把我们老爷的心上人气的。”

婢女阿秀领会到自己主子的意思，连忙给云歌赔罪，“云歌姑娘见谅，阿秀近来身子不好，许是眼花看错了。”

云歌意识到阿秀根本没看见她和鹿清在偏院，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暗暗告诉自己以后得再小心一点，不能被人抓.住把柄害了鹿清。其实，不见面就不存在同样的事情发生。但是，她似乎做不到。她想看见鹿清的右眼，想看见他缠着的白色布带下那只妖异的赤色眼瞳，想看见鹿清的笑容，想见他。

她对鹿清的，是和云琮一样的感情吗？

云歌不理会周夫人和侍女阿秀，转身进屋。她们跟了上来，云歌无法，只能由她们进来。

周夫人道：“听下人说，云歌姑娘近来总是将老爷送来给你调理身子的汤药倒掉，这可不好吧。”

云歌凝眸不语，之前伺候的婢女端来汤药时神色闪躲，她心中存疑，后来问周行弈时他说没有吩咐过，可能是夫人替他操办的。她内心更加笃定那汤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后来时常将婢女支开，趁机倒掉。没想到竟然被发现了。

云歌道：“汤药太苦，不想喝。”

周夫人道：“良药苦口。”

云歌道：“宴会上夫人不在，想必不太好吧，还是请夫人回宴会上主持大局。”

她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周夫人不甚在意，吩咐道：“阿秀，云歌姑娘怕苦，快把你带来的燕窝甜汤拿上来给云歌姑娘尝尝。”

云歌道：“放下吧，等会儿再吃。”

“冷了就不好吃了，”周夫人道：“阿秀，云歌姑娘嫌麻烦，你喂她吃吧。”

眼见阿秀舀了一勺甜汤伸过来，云歌一把打落，汤匙摔碎地上。

“阿秀，愣着干什么！”周夫人笑道：“汤匙没了，就灌下去吧。”

“别碰我！”

“别碰你？”周夫人冷笑道：“送走了一个，没想到来了个更厉害的。不像那些丫头，老爷腻了就没再碰，你们可倒是把老爷迷的神魂颠倒，尤其是你这个下.贱胚子，故作清高，一开始还不让老爷碰你，怎么前几日又爬上老爷的床了？没在青楼里当成娼妓，改在我周府当了？”

不等云歌反应的机会，周夫人钳住她牙关，狞笑道：“阿秀，灌进去。”

“松手！别碰我！”

她们一人按着云歌，一人将甜汤灌进云歌喉咙，事后像个没事人似的盯着因挣扎摔倒在地上的云歌。她青丝凌.乱，眼神凶狠地盯着周夫人与阿秀。

周夫人道：“我再也不想像对之前那个人一样对你，花费那么多心思。云歌姑娘，来生可要清白做人，不要为了身外之物沦为恬不知耻的娼妓。”

云歌咬紧牙关，腹部一阵剧痛，嘴角溢出.血来。她颤声道：“我死了，周行弈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你。”

“怀疑我？”周夫人笑道：“你在房中不慎将烛火引燃纱幔，与我何干？再说，你如此故作清高，我会猜测是不是老爷强行要了你，你故意纵火自尽呢？”

云歌暗里一直等待时机，趁她说话的间隙想咬牙冲出去，无奈被阿秀看破，将门重重关上。她忍着钻心之痛一把将阿秀推倒在地，往半开的窗子跑去。“救命！快来人啊！救——”云歌被阿秀从身后捂住嘴，周夫人信步走过来，将窗户关上。窗子最后合上之际，云歌隐约看见院子外洒满清辉的地上有一道人影。

周夫人讥笑道：“喊吧，外面大家都在赏烟花呢，谁会听见？”

——谁来救救我。

云歌不住呼救，全部声息都消失在阿秀的手掌里。

——至少，让我和他道别。

云歌的意识还很清醒，身体却不能动弹，感受着五脏肺腑的绞痛，犹如毒虫蛇蚁一点点蚕食内脏。泪眼模糊中，她看见周夫人将灯烛扔在纱幔上，火势一步步扩大，屋子里明亮如昼。她隐约还能听见外面燃放烟火的声音，以及热闹的嘈杂声。

大火燃至她身边，起初是衣物，烈火烧灼着肌肤，将雪白的表面熔化，露出.血红的骨肉。焦肉味和渐盛的浓烟传入鼻息，阿亭与云歌共情，能体会到她身上被大火焚烧的痛楚。从始至终，云歌失去了叫喊的能力，她无比清醒地感受体内的噬心之痛，以及烈火焚烧的灼烫。

云歌眼眶里的眼泪再一次落下，这是她唯一能宣泄痛苦的途经。烈火烧断房梁的声音淹没外界的声息，燃烧着的断柱轰然倒塌在她身旁。阿亭不知何时起已经与云歌同居一个身体，她的瞳孔也与云歌一样感受着侵袭过来的火焰吞噬眼珠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