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中的毒,无药可解,会让人在痛苦中慢慢死去,一个时辰后全身溃烂而亡。
但阿亭知道,她是被活活烧死的。
她在绝望中等待着死亡,直至死的那一刻,她仍旧保持着一丝清醒。
——鹿清,倘若我们能离开周府,你愿意接纳这样的我吗?
大火吞没云歌时,她脸上露出悲悯的笑容,似乎是在憧憬,期待着少年的回复。
阿亭摸了摸脸,脸上的泪迹未干,转瞬又有眼泪落下。她怔怔盯着自己的手掌,她记得自己同云歌一样,是不能动弹的。她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面树,花开得正盛,如同硕大海棠的人面花照旧是云歌清丽的容颜。往四围一看,天色已近黄昏,时间竟过去这么久。
云歌的尸骨静置在人面树前,阿亭低着头,沈默良久。这世上知晓她死亡真.相的人,一把火将所有证据烧毁,死守着秘密。
“道长!道长救命!!”
院中有人闯机进来,阿亭快速擦干眼泪,拿起笛子转身看去。有几人慌慌张张跑进来,阿亭这才注意到府中火光冲天。周夫人同她的贴身侍女阿秀搀扶着周行弈,两名男丁将她们护在身后,握紧刀的手颤抖不已。
“发生……何事了?”阿亭说话才听到自己声音喑哑,大概是方才从云歌的梦境脱身,放声大哭了吧。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男仆道:“道长救救我们!报官的人还没回来,鹿清刚刚回府杀了好多人!”
阿秀泪流满面:“道长救救我们,杀了鹿清那个歪魔邪道!”
周夫人张口骂道:“枉你是昆仑虚的道长!你来我周府我是如何待你的?现下妖魔在府中大肆杀戮,你倒躲在这偏院?!你若是不除掉鹿清那个妖怪,我定要向昆仑虚讨回公道,问你的罪!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她停住,声音忽然弱了下来,以一种极为不可思议的语气道:“云……歌?”
阿亭回头看了看身后,人面花和地上的尸骸又让她想起被扔在大火中不住流泪的云歌。
“道长,原来你在这里啊。”
鹿清信步走了进来,用轻松惬意的语调笑道:“我想杀周行弈来着,他们都拦着我。没办法,我就只能杀了挡我的人。”
“你这个废物!”周夫人怒不可遏,“还不把你的剑放出来!快杀了他!”
阿亭没有理会恼羞成怒的周夫人,她道:“鹿清,你还记得云歌对你说过什么吗?”
听到阿亭说出这个名字,鹿清眼神一暗,脸上的笑容凝住。阿亭继续道:“她说不要变成邪魔,可你还是把她变成了怪物。”
——确实像是会带来灾祸的眼睛,我听说魔界的人嗜杀成性,倘若鹿清你哪天成了魔,记得带上我,我不想杀戮成性,但希望像他们一样恣意妄为。
——我才不要成邪魔。
云歌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
鹿清的目光越过阿亭身后,落在人面树上,神情有须臾的落寞,一如云歌初遇他时。
“原来云歌那个贱人真与人有染,难怪那天贱人那么生气,大火那日.他不顾阻拦冒着被火烧伤的危险冲进火里将贱人尸骸捡回来!原来姘头真是下人!”周夫人扶着周行弈哭喊道:“老爷啊,你喜欢那个贱人做什么!活着背地里和下人交.媾,死了奸夫来寻仇!”
一把短刀倏地擦破周夫人脸颊,扎在人面树上。
周夫人下意识摸了摸伤痕,见掌心带血,整个人更加失控了。
“啊——!!你这个妖怪!!还有你!你这个昆仑虚的废物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杀了他,杀了他——!!”
阿亭冷静地看着周夫人,神情漠然:“夫人,云歌真的是自尽吗?”
周夫人还在毁容的盛怒之中,嗔目裂眦道:“快杀了他——!!”
阿亭看向阿秀,道:“阿秀,你来回答。”
鹿清已察觉到了端倪,他眼睛注视着阿亭,“你知道了什么?”
周夫人和阿秀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阿亭无奈笑道:“不小心知道了一些人的秘密。”她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这样才会使自己忘记云歌在绝望中清醒等待死亡的痛苦。
“鹿清,你怎么会以为云歌是自尽呢?”阿亭说时有些哽咽,她笑道:“她确实从启程来郦城时就想着,等弟弟云琮病愈之后,了却这孤独的一生。可是她遇见了你,不论如何被欺压打骂仍然任劳任怨的你,能在困境中露出笑容的你。在与你相遇之后,云歌觉得这世上的事物开始变得有趣起来……她从未再有寻死的念头。”
是你的坚强,让一个想死的人,获得了勇气。
鹿清半晌才低声道:“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我的笛子,”阿亭道:“笛子是昆仑器灵器,它可以让我回到云歌生时,与她共情。你们是在你姊姊喜宴那日相遇,在周府重逢。你被打了,她会来偏院给你治伤的药。你们的最后一面……”阿亭没继续往下说,那时出现在云歌院子外的人影,是鹿清的。在窗子最后关上之际,阿亭看见他从墙后走出,月光下他缠着左眼的白布条异常醒目。等他看过来时,窗子已被关上。
唯一可以救云歌的人是他,最爱云歌的人也是他。
阿亭道:“你们的最后一面,是在偏院,云歌说想从周府逃走,你却误以为她当时已经想自尽。等你夜里去她院子时,她早已遭遇不测。”
“不……测?”鹿清的喉咙里生硬地挤出这两个字。
阿亭道:“云歌被夫人和阿秀下毒,那药不仅令人感到钻心噬骨的剧痛,还使云歌毒哑,不能动弹。她们再用一把火,将她连同整个屋子,烧为灰烬。”
鹿清怔怔地望着惊慌失措的那两人,原本明亮的右眼倏地黯淡下来。他的手往后扯了扯后面系着的结,围绕多圈的白布条散落,他抬眸时露出那只赤色眼瞳,低声道:“夫人,道长所言……”
周夫人神情惊恐,矢口否认道:“你别信他!他不是昆仑虚的弟子!他就是来挑拨的!”
鹿清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笑,看似癫狂,却又透着些许惨淡:“可是,我愿意相信阿亭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