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愿意相信阿亭道长。”

——你为何不问我？

——问你什么？

——你我仅相识一天，为何相信我说的话？倘若我是骗你的呢？

——人都是只愿意去相信自己所相信的,我没见你打碎花瓶,我愿意去相信你。

阿亭的心一沉,手上的玉笛愈加沉重，好像稍不留神就会从手上掉落。鹿清往前走了一步,等她反应过来时,挡在周夫人身前的侍从已经倒下，血染大地。阿亭握紧笛子，三两步便冲在周夫人等人身前，手持笛子对着鹿清，神情凝重,“鹿清，你不能再错下去了。”

“道长,你们昆仑是以何种标准区分对错？又是以怎样的界线去划分凡人与邪魔？”鹿清惨然一笑,双眸黯淡：“你要保护的人,恃强凌弱,将他人生命视为草芥,高高在上地活着。道长你不觉得吗？有时候，人比邪魔更残忍。”

周夫人在阿亭身后喊道：“你这个废物干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杀了他！”

阿亭的眼神一冷,她斜睨着周夫人寒声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割了你舌头。”

周夫人的身子僵了僵，要说的话憋了回去，咬牙切齿地盯着阿亭。阿亭看向鹿清,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她沉声道：“鹿清，你杀了人。我是昆仑虚弟子，不能任由你杀害任何人，若你再往前走一步，只能是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鹿清道：“道长你应该知道，你赢不我。”

阿亭笑了笑，颇为无奈的样子，又像是已经释然，“的确是这样，但没办法，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她的眼神里带着些哀伤，脸上的笑容如同虚无缥缈之物，淡淡的，有些不真实。她低声道：“要贯彻的正义，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我是昆仑虚一名微不足道的弟子，但是，既然为昆仑弟子，就不能见死不救。尽管我和你的想法一样，都希望害死云歌的人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阿亭身后的几人神色紧张，生怕这唯一的依靠转头来对付自己。

“鹿清，云歌从未想过要你给她复仇。”

阿亭道：“你还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她说她看得出来，你是不会去伤害别人的孩子。如果云歌知道你因为她背负这么多条人命，手里沾满鲜血，她会难过的。”

她的话让鹿清想起自己与云歌初相见时，那日云歌的双目似阴云下的一泓清水，笑起来时眼里也有一层阴翳。

“你说你回到了云歌生时，”鹿清的肩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她最后，有说些什么”

阿亭道：“她说，倘若能离开周府，你愿不愿意和她一起走。”

她的眼睛一热，却发现鹿清在她之前，左脸上已经落下一行清泪。

阿亭忍着泪，继续道：“云歌觉得你看着傻里傻气的，若没有人在一旁照应，会被人欺负。”她笑了笑，终于忍受不住，两行热泪落了下来。

鹿清听完垂眸，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情绪。

“阿亭道长，你让开。”

少顷，鹿清抬头，目光越过阿亭落在周夫人与阿秀身上，眼神阴鸷。

阿亭道：“可以将她们交给官府处置，但我不能让你杀她们。”

倘若我只是我，说不定会袖手旁观。可我是昆仑弟子，不能放任不管。你有你必须要做的事，我也有我的使命。

阿亭不由握紧笛子，凝神注视着鹿清。她与鹿清之间，免不了一战。阿亭道：“你愿不愿意和我赌一局？我打赢你，你解除周行弈的诅咒，将周夫人与阿秀交与官府，你随我去昆仑虚听从长老发落；倘若你赢，我的命你大可随意拿走，她们的生杀予夺，也由你做主。”

鹿清沉默地盯着阿亭，不复她初入府时一派天真开朗的模样。他道：“你赢不了的。”

阿亭笑道：“至少我努力过了。”她的手在发抖，还能听见牙关因紧张而上下碰撞的声音。她将指甲嵌入指腹里，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你要死就自己死！！别拉我们下水！！”

鹿清斜睨了一眼阿亭身后的周夫人，她瞬时噤声。鹿清默然看向阿亭，他看出她在发抖。他道：“你先出招吧。”

阿亭道：“好。”

她的武器只有这把笛子，鹿清又不会干等着让她把曲子吹完。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仆从，一人手里拿着刀，一人手里握着剑。阿亭从中选了一把剑，她转身时，一只脚点地发力，冷剑直指鹿清。如她预想的一样，鹿清果然躲过去了。他的头微微一侧，轻而易举地躲开。一道寒光射.入阿亭眼中，她低头看去，鹿清从袖中取出一把短刀迎击。

阿亭被震退几步，心一横，再次持剑冲上去。鹿清的身子如同鬼影掠过转瞬就到阿亭跟前，抬手就将短刀刺向她咽喉。阿亭来不及对抗，下意识地如同猿猴揽树一般从他臂下屈身穿过，滑至鹿清先前站的地方。等从惊险中反应过来，她才发现方才被鹿清吓得将剑掉在原处。

鹿清拾起阿亭遗落的剑，风驰电掣般刺过来，阿亭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她平仰往后倒去侥幸夺过这一剑，鹿清不依不饶，在她没站稳之际再次刺过来，她以左脚为轴心，身体随右脚旋转，脸与剑只有毫厘只差，又一次逃过一劫。她使足力，身体快速移至剑的而另一侧，双手如飞鹰展翼伸展开借力退离鹿清一丈远。

趁鹿清还没过来，她从腰侧的锦袋里掏出一大把黄符，也来不及细看每张符的用途，催动口诀，一把符往半空中撒，霎时，烟雾弥漫，叫人看不清四围事物。

阿亭本想借此喘口气，细看剩下的符，好有所计划。谁料她刚掏出一张能短时间隐身的符，还来不及念口诀，就见烟雾中一道寒光亮起，阿亭的心猛然一惊，立时起身往后跑，剑光愈追愈急，她如离弦之箭往前冲，借着轻功在墙上倒立直走，待剑光已至，她纵身一跃，双脚站立在剑上，双手如仙鹤亮翅一般展开，保持平衡。

鹿清将剑抽.出，已在阿亭面前现身。见阿亭刚落地，他将剑从侧面刺过去，阿亭急中生智，做出鲤鱼跃龙门的架势越过剑光，由于收不住，她在地上翻了个跟头后才倒下。等鹿清再次纵剑刺来时已是闪躲不及，她下意识闭上双眼。

锋利的剑尖抵着她的脖子，意料的疼痛并未袭来，她听着自己击鼓一般的心跳声，喘着气，缓缓睁开眼。

彼时，烟雾已散，暮色西沉。

鹿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情阴冷，“你输了。”

阿亭咽了咽口水，哑声道：“技不如人，你动手吧。”

“为了不相干的人，值得吗？”鹿清问。

阿亭鼻尖一酸，笑道：“不值得，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正如你所说，昆仑是以何种标准区分对错，又是以怎样的界线去划分凡人与邪魔，我不明白正确的答案。但是在我看来，对错和善恶皆在一念之间。一念错，百行皆非。”

鹿清的脸色晦暗不明，少顷，他抽回抵在阿亭脖子上的剑扔在地上。他朝阿亭伸出手，脸上露出淡淡的略带哀伤的笑容，双色异瞳现出一点光亮，“道长，纵使百行皆非，为所爱之人，我亦无悔。”

阿亭怔怔望着背对着傍晚余晖的鹿清，清秀的少年微微笑着，对她伸来的手一直没收回去。鹿清道：“我随你回去，我不能将云歌变成怪物，也不能再让自己活在她会重返人世的虚假希望里。”

阿亭露出欣喜的神情，她伸手过去，鹿清笑着正欲将她拉起来——

“你这个妖怪给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