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动？”

阿亭呆站在门口。

济慈道：“师姐你怎么上来了,不用在楼下帮忙吗？”

荀槿禾笑看着故作镇定的少年。

阿亭不察，回道：“薛师弟厉害着呢,一句话吩咐下去,好几十号人在张罗。”

“祁风师兄那里不需要人手？”

“都在敛气戒备着,不需要什么人手。”

“事关重大，师姐还是回到楼下看看吧。”

阿亭觉得济慈有些奇怪,平时他哪会东问西问,难道是想支开她？

阿亭迟迟不语，犹疑地望定红衣的少年。探究着、思考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少年白瓷一般的脸上，一层层浅淡的颜色叠加,演变成了酒醉的酡.红。薛府差人送来的华裳，以金丝银线刺绣,珠玉镶嵌,夺人眼目。穿它的人却喧宾夺主,抢了它的风头,肤似雪,雪上躺着灼人眼目的红色芍药。

浅淡寒冷的眸子里，流动着一丝晦涩的情绪。是不为人知的心之所想,是懵懂的、初醒的情.欲。

阿亭心里咯噔了一下——

济慈不会是喜欢上荀槿禾了吧？

他们在说什么“情动”？她要是没有推门进来会发生什么？

阿亭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道：“我、我先下楼去，你们继续聊。”

济慈反应过来她误会了什么，想叫住她解释,荀槿禾先他一步喊住她：“阿亭道长，你等我一下，我有事请你帮忙。”

阿亭飞快地看了眼济慈，道：“好。”

她在门外等着。

荀槿禾轻笑，回望少年，低声道：“正常人都不会想到那里去，毕竟我生得这般丑陋，济慈小道长光风霁月。”话音稍作停顿，笑道：“她是个好人，但是呢，好人遇事会有很多矛盾的地方。”

言已，荀槿禾转身离去，拉着阿亭下楼。半时辰后她回来，后面跟着四五个听雨楼的姑娘。她为少年戴上遮面的红纱，纱垂下去的最后一刻，她从镜中瞥见了少年阴鸷森冷的眼神。

此夜，危机四伏。

**

施术后，济慈的身形与慕如烟一致。他自楼上下来，不知内情的人群里一阵惊呼。

隔着红纱，背对着他的“陈子恒”也回头看了过来，大抵是某一位师兄装成的。济慈扫视一眼，其余昆仑弟子皆隐在暗处看不真切，看热闹的人群里还有谢长明、程姝情、韩芷溪、江枫等凌烟阁弟子，应是祁风派人去通知的。

一步步走近“陈子恒”，对方朝他伸出手，济慈皱眉，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好在有纱挡着，外人看不见“新娘子”冷着的脸，否则一定叫人看出他极度厌恶和人有肌肤的触碰。

济慈不理会。

“济慈，我心跳的好快，我有点紧张，我好怕露馅。”

阿亭的声音很轻，絮絮叨叨地说着，只有离她最近的济慈才能听见。原本这事情是交给其他人，荀槿禾指明请她帮忙，她也不好推拒。心里还是没底，生怕自己搞砸了。

济慈愕然，一直想着今晚的事情竟然没有留意到“陈子恒”是阿亭。

“什么都别想，就算出了错，有我们在。”

话说出来，济慈自己也愣住了。

热闹中，阿亭没有凝思深究他的话，她压下心里的紧张和不安，笑道：“我的武器都藏在袖子里了，你的呢？是不是新娘子的衣服不好藏东西？”

少年不答，阿亭道：“没事，师姐会保护你的。”

一旁的荀槿禾低声提醒：“新郎新娘等会儿该拜堂了，你俩装得像一点。”

阿亭不再多言。

“一拜天地——”

阿亭忍不住看了眼济慈，这一场荒唐的婚事，令她心中有种异样的情愫。不知从何处偷溜进来的江风吹动红纱，隐约可见“慕如烟”的脸。浮光掠影地一看，“慕如烟”和济慈倒还真有些相像。

“夫妻对拜——”

真是随意且漏洞百出的婚事，直接跳过了拜高堂亲戚，新娘子也不需要侍女搀扶。

“陈子恒”和“慕如烟”相对，正欲对拜，一阵阴风幽幽吹动——

是她来了。

灯火通明如白昼的大厅，忽地暗了下来，突如其来的黑暗令人不适应。眼前一片漆黑，阿亭袖中短刀滑落在手心，警惕的听着身边的动静。

草木皆兵的好处在于，一有风吹草动便会付诸于行动。有阴冷微风掠过她耳畔，她手中的短剑往上一扬，扑了个空。黑魆魆的空间里，人声四起：

“怎么回事？一阵风就把所有的灯给吹灭了？”

“赶紧把灯点上啊！新郎新娘差‘夫妻对拜’就可以喝合卺酒了！”

“你看外边，好像不止这一处是黑的，整个香雪海都暗下来了！”

……

走神的空档，大厅的中央有一盏幽绿的灯点燃，似坟地里的鬼狐之火。当所有人的目光皆被吸引住，那幽幽的鬼火变了颜色。是月亮清辉的银色，正如女子身上最外边的一层纱衣。

隔着这一层纱，里边是一袭素雅荼白的长裙，上面绣着一现的昙花。她露出雪白的脖颈、琵琶骨，美人如画。

认出女子的人惊慌失措，四处逃窜。

“是琴妤！她又来杀人了！”

随着大厅里一盏一盏灯复又燃起，前来围观的局外人逃得差不多了，凌烟阁以及昆仑的弟子仍旧隐在暗处。

琴妤一步一步走近阿亭。这双眼睛太过于纯粹，除了警惕、戒备，再也读不出其他的心思。她停住，望定眼前死而复生的“陈子恒”，心中的失落、惘然一瞬即逝。

“你不是陈子恒。”

明明那样恨他，为何看到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时，仿佛他所承受的痛苦全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连写完一个字的力气都失去了。

包括陈子恒在内，所有人都以为她和他相识于香雪海，其实不是。那年双亲还未过世，她还是待字闺中不知世事少女。逢春，油壁车在青石长街上行驶，她撩.开帘往外望去，河畔的桃花被风送来。

望尽繁花、长街，骑着青骢马的少年，风姿隽雅。他一路都不曾往她这里看来，不曾注意到一双清澈的眼痴痴地看着外面的他。

彼时，锣鼓喧嚣，一队迎亲的队伍从他们中间穿过，他看了过来，她急忙拉下帘子挡住他的视线。短暂的热闹后，街上又恢复了平静，她再去看时，那人已经不见了，只余一地被风送来的落花。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