镣铐戴上阿黛沙纤细双足,枷锁围上她的脖颈,张豫霖有心放他们母子离开,奈何大庭广众,实在不好动手。更何况,他虽说是统帅,上头还有一个统率三洲的统领!只得再做计较。
他对那众人交代这小孩与阿黛沙无关,看那长相应是中原人士的走失的儿子,自己一见心知面善,就由自己带去照顾一番。众将士虽心知其中必然有诈,但也皆震摄於张豫霖的威势,唯唯称是。
旗开得胜,班师回朝,狼虎之师,全军上下都陷入了回家的喜悦,快马加鞭,不过十日,阿黛沙与那张豫霖一道,便到了京都。
张豫霖将那小男孩带到身边,时不时和他玩耍,套取消息,这名唤阿谬沙的男孩倒也不怕生,只是有一点烦人,吵着闹着要他阿姆。将那零零散散的消息整合起来,张豫霖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这小孩,很可能就是他的儿子!
张豫霖更是愧疚,心中挣扎几番,偷偷摸摸地去往那阿黛沙求证,阿黛沙只是冷哼一声,并不理他。张豫霖吃了闭门羹,灰溜溜的走了,他嘱咐那牢头,好生伺候,舍了些金银,便在外去开始了自己的营救心上人的算盘。
另一方面,张豫霖被那阿谬沙闹得不行,心想反正都会被救出来,便将那男孩送到了他阿姆的身边,自己在外联系着人手,打点着方方面面。
万事皆有变数,那牢头的儿子是个好赌之徒,欠下钜款,得知自己父亲看守着一批回鹘月氏来的俘虏,便打起了主意。那异族女子在这京都可是能卖上高价,姿色不错的就更是稀贵。合着阿黛沙在内的一干女子,只剩了几个姿色不行的,其他的卖得乾乾净净,虽然阿黛沙被卖时带上阿谬沙,掉了些价,然而她姿色不错,却是为他得了不少钱银。
那牢头被自己儿子做的蠢事吓呆了,这要被查出来,势要被诛九族啊,连夜拖家带口逃向了那南边的瘴气之地,故而等那张豫霖过来偷梁换柱,却是发现梁啊柱啊全然不见了,包括那牢头!此事完全没有下文了,虽然他差人暗中寻访阿黛沙母子,却是全无音讯,不知所踪。
等到那张豫霖再找着阿黛沙,却是已是五年之後了,当年的阿谬沙也长成了一个半大孩子,不过,他是在那阿黛沙以前不懂的“青楼”接到母子俩的。。。
他自是有心让她进张家大门,而一方面阿黛沙避他若蛇蠍,一方面,他那一品诰命的母亲大人,也是不会同意的。
他在那府外找了住处将两母子安顿了下来,隔三差五差人送来钱粮用度,好在那阿黛沙虽恨他至骨,却并不拒绝他的接济,这让他心底又生了些希望。
他给那阿谬沙改了中土的名字张建山,入了户籍,在那弱冠之年,还给他定下了“啸忠”的字,总归也是希望,自己的血脉,不至於与自己的国家为敌罢。
43大哥
施施回到杜府,也出得去转了几遭,听些下人们的闲言碎语,知那段子清已回了国舅府,虽本也猜到了,但确定了一番才按下心来。在外碰上那位沙大哥,却是让她心中渐暖,平白的对人的戒心也少了几分。
她原并不是那好了伤疤便忘了疼般人,但前世被卖入那青楼,长此以往的,各种纠葛,隔三差五的便有龃龉。或是与那满门恩客,或是那贪婪的老鸹,她已不若之前当杜府庶小姐般,将这些不顺心的事时时记着,在心底膈应自己,随遇而安,既往不咎,也算是她在那风尘之地锤炼出的为几不多的好事,人啊,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
她将自己那狼藉的闺房整顿一番,其间又被那床上的战况遗留给污了心,把那些物事弄好,心中却隐然有所疙瘩,百无聊赖,便打那柜中翻出笔墨,又取了一叠於那坊市上置办的时下流行的画布,挥墨抒情,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沉迷於自己那构思中,只见那画中是一朵青莲,然而与那往常长在池中出淤泥而不染,与那竹一般称的上君子的莲不同,这莲却是长在水渠边,独独一支,仿佛那贪嘴的小孩偷了莲蓬来吃,慌乱间遗留的一颗小小的莲子,它就在此随地紮根,在这灌溉田地的水渠边,四处是那金黄的麦浪,显得鹤立鸡群,少了丝清雅,却多了分闲适。那以花喻人的隐士们,不也是这般自诩名流隐士,其实不过是想出仕而又苦於无那伯乐,便寄托这所谓清名来与自己加码。反而是那俗世之中,那些大彻大悟了然通透之人,与街坊邻居相宜相乐,真正不争那虚名,不图那功利,比之那长在池塘供人观赏的莲,岂不是过之远矣。便是小隐隐於野,大隐隐於市罢。
施施这处少有人至,也便无甚防心。那知等她打哪画中的意境中回过神来,却发现眼前赫然一个黑影,站着的,可不就是她那大哥!顿时心中一紧,自己装傻这事,可不就是败露了!
只见那杜方良就这麽定定的站在她的身侧,也不知围观了多久,见她面露恐色,敛眉一笑,却是儒雅端方,如他那名字般“这画下笔笔力虽稍有不足,但画者功底深厚,构思精巧,这莲,却是神韵佳然,可称得上一方大家了,只是不知,我这痴傻了数载的妹妹,打哪请来的文曲星下凡又打哪借来的神来之笔”
施施愕然,难道她能说自己便是一直在欺骗着这同一战线的庶大哥又或者说之前的傻是真的,後来是装的抑或说自己活了两世,前世过於惨烈,这世便趋利避害,装傻充愣感觉怎麽回答都是死胡同啊!
杜方良见她久久不语,一脸茫然,心道这时候还装便这般不信任他这大哥他几时做过害她之事,虽这内府腌雑,但他堂堂兄长,能打她这得来什麽心中也略有恼意,声音也沉了下去,“还在你兄长前装甚你是几时来恢复那神智的又为何不道与家中知晓”
早年他便探过施施脉象,确为神府有伤,寒气淤滞,凝而不散,他相信那时施施还是个傻的。只是她恢复了又为何瞒着,总比这府中轻视,四壁荒凉来得要好不是,她可是正儿八经的庶小姐!
施施听得她大哥话中恼意,亦带着一丝关心。也不欲让她这大哥误解,便开口解释道“我确有神智,约莫两载余,杜妻性妒,施施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并非有心欺瞒兄长,而是不欲道与兄长听,让兄长亦是难做罢了。”
这麽一点,杜方良便也了然了,虽他那嫡母没在人前表现出来,但那二姨娘还在的时候,她何尝不是恨之入骨杜子金好美人,对施施娘亲可谓是百依百顺,那嫡母背地里又使了多少阴私手段,才折腾得二姨娘娩後数月,便驾鹤西去这麽一来,心中怒火烟消云散,对施施打小艰辛,人前还得装疯卖傻的行径,多了几分怜意。
“又是哪里的难做天大的世比不过妹子的事,你若不想待这府里,我便求父亲一道放了你去便是,这又何难”全然忘了之前不愿与这杜府扯上瓜葛,无故漠视施施数载的大哥,也是自己罢。
“施施谢过大哥,只是父亲那里,可会让施施与大哥一道即便是父亲允了,那嫡母恐是不会罢!”施施听得心生希望,又想来有些不可,便问道。
杜方良这般一想,倒也是这理,那嫡母从来不是省油的灯,谁有知晓那恶毒妇人心中弯弯绕绕点点头,道“也罢!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你便还是这般以痴傻示人罢!等得大哥想得万全之策,便一道出了这杜府。”顿了顿,拉了施施衣袖,抬之过胸,施施不知何意,便听得杜方良笑道“妹子这衣,却是短了许啊,明日大哥即带你去逛逛坊市,也置办些衣物,可好”
施施身上这件灰衣,且不说样式,那袖口都短了,近来施施抽条得厉害,之前的衣物,却是着实不合适了。好在在大哥面前,丢丑也不会丢到哪里去,但是置办衣物,也确得是件要紧事了。
她虽欲道,自己亦存了些钱银,便不必让大哥破费,脑中闪过前世唯一一次对着大哥有的深刻接触,鬼使神差的,便答应了下来。
44两茫茫
前世施施平日里和杜方良接触真的算不上多,虽然他们的院子隔得比较近,虽然他们同处於庶出子女的尴尬地位。自那前朝灭亡,新朝建立,这嫡庶制度变得越发严格苛刻,诸多庶出子女,若无父亲重视,大都泯然众人矣。怪也只怪那前朝灭亡的缘故,便是这太子与那诸多皇子的争斗使得朝纲不稳,让开国皇帝得了便宜,捡了一个国家的篓子。那开国皇帝心中暗喜的同时,也将那嫡庶制度膨胀到了一个极端的境界——庶子庶女,完全受制於嫡出子女,除非你身负功名。说起来也无可厚非,人家也只是希望自己建立的国家免於灭国之灾不是
然而这功名又哪是一般人想得便得的况且对那女子而言,这条唯一的途径也是断了的——女戒女经,三从七出牢牢的压在她们的头上,大多就如前世的施施般,成了家族利益联姻的牺牲品。可以说,施施不算这些人中最惨的,只是那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个缩影罢了,不过她又是最特殊的一个——不是谁都有机会重来一次的。
前世的施施与这大哥的关系,便是那不近不远的一对兄妹。在她记忆里,数月之後,她大哥便另立府邸了,虽不知他打哪的银钱在这寸土寸金的京都盘下了一个大宅邸,但杜府也未曾为难於他,毕竟当朝律法便是这般规定,庶子出了府,便等於是另立门楣了,只对他的父母尽基本孝道了。这般便等於说是对着这严苛制度的一个补救,毕竟有能力出来的庶子又有几何而掐得太死了,也未免太绝人活路,反而不利於长治久安。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她那便宜大哥开了府邸之後便只回过杜府一次。而那唯一的一次,说来也可叹。那时正值杜子金下狱,阮大铖求娶那杜怜英,便是正室也就罢了,也不算太辱没京城十美之一的杜怜英,然则他却已有妻室,只是乘火打劫罢了。杜怜英与那杜妻相商拿施施顶岗,只道是为施施挑了一户好人家,免得到时候大祸临头连她的婚姻也耽误了。施施长於内院,虽知这庶母待她算不得好,却也不知他家的庶女是否也是这般,便也不知这人心的险恶,只当是有血缘的亲人,也没有将自己往那火坑里推得罢!
然则在她出嫁前一日,她已有一两载未见的大哥却突然回了杜府。在这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的时候,这外出立府年少有为的大哥当然受到了热烈接待,只盼能被他青眼以待,带去他府,不至於被这杜府波及。
不料那大哥来府只是独独为了施施,他只觉这中甚是蹊跷,那阮大铖之父便是大理寺里管这事的,不由的不让他多想,他对施施还是有几分情谊在,便专门来找施施探明情况。施施彼时正预备着明日的吉服,大红的绸料上还有一只未绣完的鸳鸯,见那早早脱离了杜家的大哥复而找她,当是出嫁前最後一次探望,便也茶水相待,预备一番兄妹情谊。
杜方良向她说明了那事情的始末以及自己的怀疑,施施却不知如何判断。那杜妻知道是大理寺卿的公子,一表人才,配她是绰绰有余了,若不是杜怜英早已攀得高枝,哪能轮得到她呢彼时施施正是豆蔻年华,满怀春心,便在那脑海中自发勾勒出了一个俊俏公子,之前的东临王,也被这即将嫁作人妇的悸动给掩盖了。总之施施被那嫡母哄得深信不疑,这杜方良的话听来,却是依旧没到她心底。
杜方良对她道他可以帮她逃了这婚,替她再寻一如意郎君,保她一生无忧。而她一则被这惊世骇俗,与那女经女戒全然背道而驰的提议给吓着,一则心中隐然有所期待,也只是宛然拒绝了自己大哥的好意。她那浅陋的见识和被女经女戒洗脑的城府,终究还是没能答应这般看来石破天惊的出路。
杜方良见她还不知那事的轻重,索性也说开了,将他知道的消息一股咯说了出来。施施面露惊震,心底却是不信,杜方良百般劝说施施与他离府,施施只当那无动於衷的木头人罢。她大哥费尽口舌,却依旧没能让施施听他之言。
到最後,杜方良亦有了恼意,只是自己兄长情分已尽,我都与你铺就好了前路,你就是不上这阳关道,听得那杜妻一番吹嘘,死活要上那独木桥,又为之奈何觉得这妹子冥顽不灵,也心生倦怠,不去理会她了,就让她自己为自己的决定来负责罢,他作为大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然而心中还是不快,也就冷然离开了。施施与那杜方良,这最後一面,却是不欢而散。当然,她大哥要是知晓了施施以後的命运,那时必是豁了出去也会将这施施给带出这一方牢笼的,可惜,世间最难做到的事,便是如果。
多年後,杜方良多方打听,终是得了施施的埋骨之处。哪里密密麻麻全是无名之碑,放眼望去,也不知那块是施施的门楣,又仿佛,每一块都像是他那早夭的妹子的石碑。他不知心中那五味陈杂的心绪里,是不是有一分懊悔,他只觉心如刀割,肺腑之处,犹有绞痛。一壶浊酒,两鬓清霜,他挟来大打的纸钱,尽数烧在了这乱葬岗中,纸钱的烟一升起便被风吹散,犹如有数人在抢着般,他叹了一口气,只是接着烧,只盼给施施剩着点罢。
那山岚间密密麻麻的石碑中,一缕青烟嫋嫋,天色暗沉,斜阳西照,寒鸦悲啼。一个人在这乱葬岗中,显得格外渺小,又格外伟岸。
鼎鼎大名的赖神医,至此之後便患了心疾,医者不自医,他用尽一切方法也无法把那疼痛的根打他心底拔除。
45翠衣坊
杜方良说要带施施添置行头,并不是一时兴起。在他并不知晓施施是装傻之前,他也是属意要补偿与施施什麽的。他总觉得心有不安,虽说是因为不愿与这杜府有所瓜葛。但是作为大哥,他那般冷落不顾这痴傻妹子,真的就是理所当然这两方在其心中拉锯,平日里他也就在见着了施施後才照拂其一二,但这种情况却是极少的,一来施施极少出门,而来需要施施出门的情况也不多。
等他知晓施施只是为了不卷入这内院之中的明暗纠葛,才装疯卖傻,他心底的恼怒其实只是一下子。更多的是自责与对施施的怜意,如果,之前的他不若那般冷漠,如果在这内院里施施有了他撑腰,又何必忍受众人异样眼光,下人怠慢数年甚至寻常人家,十一二岁,便已开始打听人家,只等十三四岁便嫁去高门,然则施施,只因痴名在外,以後的夫家也不定会是在哪。他人一听这女子有疯病,又有何家会聘礼彩轿地迎娶过门虽然他的妹子身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但是谁有说的清楚,这究竟会是如珠如宝还是小儿抱金砖於闹市的那块金砖
杜方良便是那说到做到之人,他游走江湖,依着他机缘巧合得着的一身仁术和那几分三脚猫的功夫,倒也敛了不少银钱。至少在寻常人家看来,这是一个惊天的数目了。那百草堂也并非京城特有,各州省会皆有分家,时人知道那百草堂药要比他家贵上两分,但效果却好了三分,虽不知其中缘法,想来也是家传密保罢。只是这赖神医便是大老板,这却是没人知晓的。杜方良以赖神医的身份走江湖,又以杜方良的身份开了这店,可谓是名利双收了。
杜方良第二日便带着施施出了门来,径直便将其带到了翠衣坊。翠衣坊与那百翠楼(施施母亲的那个妓院)俱是有一翠字,虽不知谁家管着这两个赚钱大户,但有人揣测,这两东家定是有所亲厚。君不见那翠衣坊新出的衣裳,莫不是便穿在了百翠楼的名妓们身上总归也是双赢罢。
施施面露诧异,翠衣坊,这可不是个便宜的地啊。与那百翠楼合称京都惟二销金窝,每件衣服都独一无二,量体裁衣,亦有成品,但都是独独的一件。那杜怜英,也只能逢年过节能穿上几回,显摆一番。如果说那百翠楼是美人心计,捞得是那达官贵人,贪官污吏的金元宝,这翠衣坊,针对的便是他们家中的莺莺燕燕,妻妾如云了,端的是三百六十度捞钱无死角。她知这大哥有财力在京都之地建府开祠,却不知他竟有这闲钱花她身上若不是她这深藏不露的大哥财力浑厚,便是她在大哥心目中地位深重了。
翠衣坊虽名坊,但却实实在在是一座四层的楼,比之那京都最出名的悦来客栈也不遑多让,由此那丰厚利润可见一斑。楼分四层,那第四层却是常人所去不了的,只有那般京都顶级显贵,诸如国舅将军一流的女眷,或是二品以上诰命夫人,才有机会一探究竟。其下三层,便是按财力来得,只要有钱,便能将你欢喜的物事给带走。
杜方良见施施踌躇,以为她被翠衣坊这恢宏给震慑了。遂对她软言细语解释道,“施施你别看这里修成这样,其实就只是卖衣服的地,嗯,不要太紧张,这儿的衣服据说是整个京都最出名的,所以大哥便带你来此地挑选一二,以我妹子这颜色,穿出去必定也是给他们打招牌的!”
施施心底暗大寒了个,大哥你只是听说这儿的衣服好看,便将我带来了,可是你可曾听说这里好看衣服在什麽价位到时候试了衣服却银钱不足,可不就是尴尬!也装作不懂,只道“施施本也不是甚需要漂亮物事之人,衣服便只是合身便好,穿得太过招人反显不端庄,大哥,咱们去别家可好,我是穿习惯了另一家的衣裳,这次也去那里罢!”便想将他大哥拉到别处,只不要将那银钱送这里打了水漂。
只见他大哥反倒拉了她往里走,“施施也已不是垂髫小儿,哪能和惯常般等闲视之男人看女子,最先注意的便是这一身皮相罢。你大哥也是为了你好啊,你未来的夫家还不知在那处,总得用些心来装点自己,虚席以待不是”
施施无言以对,但还是想挣扎着往外走去,但架不住她大哥成年男子的气力,好说歹说地进了这京都的最大最顶级的成衣坊。
46葱绿
那杜方良一路就将施施拉上了第三层,只见那翠衣坊内里也是如它外表般精致而又大气的装潢。一件件光彩夺目,风格各异的衣服规规整整得被乌木架子撑起,一排排的展示着。风格布料相近的便放在一块儿,好比那姊妹体己般,旁里不显眼处的木牌子上有相应的价格,你若不被这衣服的样式给折服,恐怕也会被这价格给吓得弯腰,端的是符合坊间对它的评语:低调而奢华。
施施已然被拉了进来,挣不开她大哥的手,也顺势端详起了这名满京华的锦衣名楼。细细审视下,这地儿果是另有一般他店比不上的大气。且不说这外里仿都仿不出的精巧样式,但见那些个侯着的小厮丫头,都有着骨子气质飘然的感觉。并非那些个人相貌出众,相反,都是那些放人堆里样貌,但不知此间主人如何调教的,总之是一番有礼有数,大家之气。
这第三层的衣服,样式是最为精巧的,来往间寥寥几人,身边皆簇拥着丫鬟小厮,一举一动皆如和风拂柳,端庄大气,风范尽显。只施施和杜方良就这麽大剌剌的挑选,就好比仙鹤群中闯进了几只野鸭,那几个妇人拿眼斜乜着施施,女人总是有争强好胜之心,尤其是那样貌姣好的,这几个妇人自是无有例外。
她们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比较了一下,眼前这女子不说那一段风韵天成,相貌出众,多一分则长,少一分则短的身材段子,只这灰衣之下都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气质,便甩开她们一截了。但是谁又想看到自己被别人比下去呢,故而心底半是嫉妒又半是鄙夷这两人的身着举止。可能,这也是她们唯一能找着优越感的地方了罢。
施施被这满堂琳琅满目的漂亮衣服给花了眼,又深知这里每一件想必都是不菲,这麽一来心中不免局促,手脚之间就略放不开了。前世也是有恩客送她此间衣物,每一件穿出去都让人移不开眼,纵然有施施本身天生丽质的缘故,但是这翠衣坊所出,俱是精品也实在名不虚传。当然此间高昂的价格,也让只有那财大气粗之辈,才送得她几件新衣。
杜方良却是没女子那般七弯八拐的想法,人人惜命,他身家自是颇丰,也并不将这常人咋舌的标价放在眼里。他眼尖,一眼便看上了旁边那件绿色曲琚,想来施施也正是这般青葱年华,也不应总算灰不溜秋罢,穿上这身,或许能俏皮些
便差了旁里候着的小厮取了那衣来,那小厮也并不应杜方良衣着朴素便有所怠慢,依旧彬彬有礼,面上讨喜,俐落的取了衣服来递到他手上,他复递与施施,施施虽初来这种看起来无比高端的地界,有些瑟缩,但她大哥已然递过来,便也并不矫情,去往那偏房试了出来。
有些人生来就是称衣服的,而又有一些人,是那一身衣服穿到身上,别人眼中,满心满眼便只有这个美人了。恰好,施施便是这後者之列。葱绿向来是极考验人的颜色,穿得好了,如那晨曦间伸展的绿,没找着正主,却勾来了闲货。
那阮大铖的父母知他并非读书入仕的料,但也就只这一独子,巴巴地望着他传下香火,也不致让这阮家门楣,在他这就此没落。总归得称着他们二老还在,能将这後生晚辈提携一把。而阮家几世单传也是出了名的,纵使先前的家主都是三妻四妾丫环成群,但最後往往落了地将养大的,都是独独的一根。
这不便早早与这阮大铖找上了强大的外戚——兵部尚书的嫡出长女,依父姓王,名思倩,ru名思思,却是和施施亦有些谐音。话说这阮大铖拗不过父母之命,他本心里是不大待见这王思倩的,没办法,协那些个狐朋狗友隔三差五下馆子逛窑子,他的眼通心,如他被养得精贵刁钻的胃口般,只有美人才能通到他心里去。
这王思倩虽家室显赫,在这京都之地也是众仕林子弟争相追捧,但是不得不提一点,她那样貌实在平平。虽有那华服彩带,贵气珠宝称着,不致显得像那常年劳作的乡里村姑,但也有相应的弊端——这麽一来,她本身被这些名贵物事全然遮盖,整个就一移动的珠宝架罢。
如此一来,阮大铖与这王思倩,处的却是不温不火。那王思倩对阮大铖倒是甚为满意——阮大铖虽面相略无精气,神韵欠佳,但也算一表人才,加上十五六的少年郎,平白的多了几分介於青涩与成熟的独特吸力,正好就迎合了王思倩的胃口。而阮大铖却无比郁卒,他当然知晓最後他终究会娶了这王思倩,以後家中再添貌美姬妾通房也是常理,但他总觉得心底不得力,娶这麽个婆娘,娶得无非是她家的权力,但是之後便是朝夕相对,举案齐眉,他想他会把她定位在什麽地方吉祥物!
这王思倩要来这翠衣坊,他父母希望他能尽早定下来,两人就此结亲,遂也不得不演一番郎情妾意,虽心底不耐,面上却不显。
及他百无聊赖地随便转悠,任那王思倩一般折腾,不经意间撞上寻人的施施,眼前却是一亮,心底那些不耐烟消云散,不由庆幸还好走了这麽一遭,要不可就错过这般美人艳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