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读不出对这场雨的丝毫不满,甚至是享受的,他在享受这个意外,好像连这场倾盆大雨也值得作为生活中某一时刻的意外惊喜去留存。
张新杰隔着一条街,隔着熙攘的车流与人群,隔着漫天银白色的雨幕,目光从伞下悠悠转过,专注地看着他抽完了手里那根烟,然后在自己的收集品清单上,默默加上了叶修身上的这件白衬衫。
只是这一回,收集不再只是出于好奇,更多的……也许还是某种不可言说的渴望。
然而在张新杰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递伞的时候,有一个人抢先一步,急匆匆地撑着把黑色的长柄伞找了过来,将湿淋淋的叶修一把拽到了他的伞下。
隔得太远,张新杰听不清两人的对话,只看到叶修似乎是被数落了两句,朝对面的青年露出一脸无辜又狡黠的笑容——他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偏偏又会在乎着这个人的感受。
苏沐秋带的伞足够大,大到完全可以容纳他和叶修并肩而立,但也不会再有第三人的位置。
张新杰握紧了手中的伞,第无数次安静地目送着两人渐渐走远,却是第一次感觉到心口袭来如此汹涌而沉重的压抑。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腕,突然发现那枚他戴了五年零六个月二十七天的表,停了。
被拨乱过的指针,哪怕每次只是偏离那么一点点,也终究是再也回不到最初的精确无误。
一如他的心。
「张新杰篇」Fin.
第13章番外一「源」·孙哲平篇「断刃」
SPL番外一的最后一篇,无比霸气直接的爷们大孙,说起来这篇主题又莫名其妙契合了14年上海高考卷的作文题目,还是我昨天翻微博的时候猛然发现的,所以……买了本的大家可以多回顾几遍,说不定下回考试又狙中了呢|?ω?`)
说个笑话,正经文学SPL【。
——
孙哲平·「断刃」
上流社会所谓的社交酒会,其实是这世间再虚伪无趣不过的存在。
一群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面带着弧度刻意的微笑,手持着透明的高脚杯觥筹交错,言不由衷地说着漂亮的恭维话,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言语,背后都纠缠着数不尽的利益与欲望的巨网,这场内大部分的人都是网中身不由己的飞虫,只有寥寥几个,手中才掌握着收网的丝线。
孙哲平,毫无疑问,也是其中一员。
在一群西装革履,领带袖扣古龙水缺一不可的男人间,只穿了白衬衫黑色休闲裤的孙哲平活脱脱就像是一个异类,但他与这周边环境的格格不入又不是突兀的,就像草原中静睡的一头雄狮,哪怕身边全是一堆长了角的食草动物,他的存在依旧是合理的,蛮不讲理的合理。
十八岁的孙哲平是最最年少轻狂不过的年纪,他有所有这个年龄会有的狂妄,自傲,但从小接触的军队文化又将他性子里最躁动的部分死死压抑在规则线以内,锋利得像一把见血封喉的快刀,对人对己,皆是如此。
他可以不守很多规矩,但又总会有一些比他权限更高的规矩在限制着他。譬如他可以穿成这样来参加酒会,甚至因为嫌热可以将纽扣一直解到胸前第三颗,袒露出他引以为傲的结实胸肌,但他不可以不来。
这就是让孙哲平心情很糟糕的原因。
过几周就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他说想当兵,家里马上为他打点好了一切,熟悉的军区熟悉的长官,他七岁的时候就被父亲领着去那边的靶场打过枪,孙哲平想也知道,这根本谈不上当兵,最多只能算是镀金,安安生生呆个几年,混个两杠一星也不是什么难事,也许这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梦想,但这不是孙哲平想要的生活。
孙哲平骨子里的血尚热,热得发烫,非得找一处可供他肆意泼洒的好去处才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灯火通明的宴会厅里,和一群装腔作势的同龄人假意攀谈,联络感情。
他执着酒杯,不饮,百无聊赖地晃过几圈,看那些金色的液体在他掌中掀起波澜。他的身份是散发甜香的诱饵,孙家的独子谁不想高攀,但他此刻明显的低气压又将那群试图上前的试探者压得诚惶诚恐,只敢偶尔投来几眼窥视,使得孙哲平的身边竟诡异地空出一大片真空地带来。
也因此,孙哲平没有任何阻碍的,一眼瞥见斜对面了一个人窝在墙角的青年。
孙哲平最先注意到对方其实是因为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人,旁边的青年有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衣着也相似,头发被发胶一丝不乱地梳起,西装笔挺,面容白皙清俊,年纪应是与孙哲平自己相仿,但举手投足间自带气场,不过分亲热也不会让人感觉疏离,分寸拿捏得丝毫不差,让孙哲平有些意外。
但也仅仅只是意外,换做平时孙哲平可能还有认识一下的欲望,今天他实在是提不起太多的兴致来。
反而是另外那个,穿着西装还一脸没睡醒的困乏样子,背靠着墙,沉黑的双眸懒散地半垂着,目光的落点散着不知到了何处,大概早就神游天外去了。
孙哲平瞧出他是个跟自己一样,对这场无聊的宴会兴致缺缺的人,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只觉得对方这身西装也穿得压抑又别扭,跟硬生生套上的壳一样,看得孙哲平都有点想帮他扒了。
扒当然是扒不成的,不过在对方折身走出去以后,孙哲平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杯子也跟着一起出了宴会厅。
他看见对方出了门以后径直往没人的小角落里钻,花园里灯光打得不亮,只隐隐约约瞥见黑暗中一点暗红,微微明灭着,像在喘息的某种活物。
孙哲平是抽烟的,不过瘾不重,不知怎么的这节骨眼上偏偏抽长出来一星半点的瘾头来,被晚风一刮,压也压不下去了,他索性直接走了过去,他步子重,还没挨近三米对方就察觉到了,转过身抬起眸对上孙哲平的眼睛,带了一点疑惑的,但很快又转为一种略带狡黠的了然。
那人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熟练地敲出一根烟,低头用嘴里的那根引燃了手上的,递到孙哲平面前,含糊地笑了笑,“抽吗?”
孙哲平接过来,咬在嘴边,烟草辛辣的涩味在舌尖辗转,不是什么高档货色,但足够解瘾。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尼古丁连同仲夏带着夜露潮湿的空气一起钻进他的肺腑,从唇齿间逸开一片灰蓝色的烟雾,像是连同之前那些芜杂的心绪也一并从躯体里抽离。
“烟不错。”
孙哲平突然开口道,对方没搭话,只是朝他弯了下眼睛,弹了弹修长的指间夹着的那支烟,火光倒映在他漆黑如夜的瞳孔里,宛如黑石上静静淌过的一道岩浆。
B市的夏夜算不得闷热,七月底八月初的交界,夜风轻轻拂一拂头顶葡萄架上茂盛的藤叶,有些微的凉,皎洁的月光被叶片修剪成细碎的影,撒得到处都是,映得青年抽烟的那只手格外好看,骨均肉薄,玉似的泛出莹白的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