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过往面纱(4)_月满前川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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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过往面纱(4)(1 / 1)

一阵恼人的风吹过,院子里发出断续的悲鸣。他不忍打扰,就着台阶坐下。坐着坐着,不知想了什么,想着想着又断了篇,记不清楚上一刻想了什么。明明醒着,却有如在梦中,似乎许多场景人物就在眼前,定睛一看,却空无一物。

赵盾和三兄弟的娘相继去世,之后三兄弟便搬离大宅,只剩赵武跟母亲、奶奶和一干仆从。赵婴已于三年前去世。如果传言不假,只是赵同、赵括谋反,这座宅子应该是幸免了。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座宅子绝对不能倒!

赵氏发迹以来,所有人的根都在此,包括自己在内。两兄弟去了,赵氏便宣布倒下,这座宅院里的人会怎样?那个十来岁的孩童和两位遗孀,从此便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四个字出现在脑海的瞬间,泪水便模糊了双眼。这是怎么了?昨天、上个月、去年,本来一切好好的,突然全部没了。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他正打算离去,一转身,门“吱呀”开了,竟是老夫人!他们像是阔别已久失散多年的亲人,破镜重聚,站在赵宅大门口相对痛哭!老夫人扶着门沿,他扶着门柱,放声嚎啕,毫无克制,随心随性。

得知赵武已随他母亲去往宫中,他才放了心。跟老夫人在宅子里坐了坐,他便起身告辞。老夫人也不留,相互说些客套安抚的话,各自掉头。不同于上门做客,他的到来像是报丧。虽说在此之前赵家已经收到消息,可他在此时造访,依旧等同悲伤的信使。

主人没有心思招待,客人也无意停留。双方都需要独自面对伤口静静休养,待重建信心勇气来日再见。

回去之后,不用说,这件事情的前后始末已经传扬开来。不必任何人赘言,他亲临现场,已经足够了解。过程以后再议,结果的惨痛却是触目惊心。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不许任何人打搅。他命令自己,暂时将已经造成的伤害放置一旁,恢复理性,认真思考一些问题——

只剩下赵武,他虽躲过杀身之祸,然而他的赵家继承人之位是否还留存?赵氏所有的一切是否因谋反罪全部被剥夺?如果是这样,赵武即刻便沦为庶人,作为一个平民百姓而活着,赵氏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他就是个平民,不过恰巧姓赵而已。

如果是这样,赵氏就算全完了,土崩瓦解,分崩离析。赵衰、赵盾、赵朔三代人在晋国政坛上书写的赵氏篇章,到此终结。从今往后,再无续篇。赵氏将成为陈迹,封存在历史的书卷中。

如果是这样,赵氏相当于被灭了门。虽然赵武还活着,赵氏祖先的功业却与他剥离,隔绝,毫不相干。他只能作为一个生命存续,却无法进入核心政治圈,更不可能跟他的先祖相提并论。

不!一想到此,韩厥便直觉的无法接受。他绝不能放任这一切,不能让赵氏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突然跌入悬崖尸骨无存!就算是真的谋反,与赵武何干?两兄弟跟他隔了两代人,叔祖父谋反,为何要牵拖他?他可是赵盾的孙子,赵朔的儿子,不,他一定要据理力争!

早上,进入赵家宅院,看到那几棵桂花树,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被赵衰收养时,赵家的宅院刚落成。文公的女儿嫁给赵衰,还未孕育孩子。直到赵盾从翟国回来,三兄弟陆续出生,赵家才越来越热闹。

三兄弟出生时,分别栽种了三棵桂树。之所以是桂树,取喜得贵子的“贵”与“桂”近音,而且桂花飘香,怡人扑鼻,有遍泽恩惠之意。

赵朔出生,又种下一棵,四棵树分别散落在四个角落。每年八月十五,全家人便会围坐在中央。头顶圆月,大人闲谈,孩童追逐。无论怎么跑,芳香馥郁总不离左右,奔跑时都能感觉花香尾随在后,香气绵长。

后来,他成家娶妻,生儿育女,征战沙场,考核军纪。那股芬芳仍在心头,不时入梦,萦绕回旋。

祖父韩简是晋惠公朝的股肱之臣、祖父去逝后,父亲接掌家业,继承祖父的官职爵位。不久,惠公去世,文公执政。惠公在位时,对流亡在外的哥哥重耳颇为忌惮,生怕他随时归来抢夺他的国君之位。为此,多次派人行刺文公。

文公一行在翟国呆了十二年,一直很安定。因为惠公的搅和,不得不重新踏上流亡之途。一路上受尽冷眼,遭了不少罪。为此,文公执政后,对惠公朝的重臣一律弃置不用。父亲便不幸被纳入其中。

不久,父亲郁郁而终。那年,他不满五岁。是赵衰动了恻隐之心,不忍见他身为贵胄之后竟孤立无援,飘零于世,于是好心收养了他。有了赵衰的庇护,他才重新感受到家的温暖舒适。

除了生活上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之外,赵盾归来后,还主动担任他的先生,教他习字诵读。他们是兄弟、师生,更是朋友。他二十五岁任司马,执掌军纪,如果没有赵盾的提携,就凭他一个孤儿的一己之力,想都不敢想。

赵衰于他有养育之泽,赵盾对他有知遇之恩。没有赵氏,或者他已经饿死冻死在某个角落,或者他虽活着,不过是个三餐不饱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贫民而已,何来今日的荣耀?

果真不出他所料,灭门案不久,君主便下令,将赵氏的田地赐给祁奚。同时褫夺赵武赵氏继承人的身份,将他贬为庶人。当时朝中无人敢提异议,惟有他挺身而出,为赵氏仗义执言——

成季之勋,宣孟之忠,而无后,为善者其惧矣。三代之令王,皆数百年保天之禄。夫岂无辟王,赖前哲以免也。《周书》曰:“不敢侮鳏寡。”所以明德也。

“以赵衰的功勋,赵盾对国家的忠诚,却没有后代来继承,恐怕行善之人难免心冷畏惧。三代的贤明君王都能保有上天的禄位持续几百年,难道他们中间就没有出现邪恶的君王?因为有祖先贤明积善的庇护,他们才得以免于亡国。《周书》说:‘不敢欺侮鳏夫寡妇’,就是因为如此戒慎才能宣明道德。”

韩厥的一番话令杀红了眼的景公幡然醒悟,于是更改命令——赵氏可继续保有封地,赵武仍是赵氏的合法继承人。

金口一开,韩厥泪洒当场,跪谢君主隆恩。赵氏的爵位田地仍在,赵武的继承人的身份还在,祖先荫庇存续,赵氏起复的希望就在。虽然希望只是萌芽,毕竟没有被斩草除根,他替赵氏庆幸欣慰。自己曾受赵家厚重的恩惠,在这生死一线,总算帮上忙,他如释重负。

如果没有帮上忙,他定会一生郁郁。受之深却无以为报,余生他都不会好过。

回看这一段,多么庆幸赵氏死里逃生。而今赵武已是大夫,一切都在稳步向好。新君的风格跟先君大为迥异,虽暂时摸不清他的路数,然而他有跟赵武同样的预感——赵氏的起复不远了!

至于郤氏、胥氏,谁都有冤屈,谁也都不冤。他们的手上都曾沾满鲜血,他们的死不过是血债血偿而已。这是因果循环,没有谁是无辜者。

再说国君,他的狂傲放纵、任性妄为生生将他逼入死角。毫无原则的提拔任用官员,只凭个人喜好实施生杀,最终,他为自己的轻率付出了代价,昂贵到无法后悔的代价。

韩厥没有将这一切说出口,然而公理自在人心。他相信,有一天,自会有人做出客观公正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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