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君主首肯，你便要代父从军，从此挑起韩家重担。”赵武说道：“不知韩伯伯退隐之后，谁会接替他的职务？中行偃是中军佐，会不会顺位升迁？”

“唉，我是赶鸭子上架，大哥谦让给我的，不管怎样都要竭尽全力。”每次说到大哥，韩起总是满腹内疚。“幸好大哥做了公族大夫，好歹有个位置发挥他的一技之长，否则我定会内疚一辈子。说到谁做中军将，我看不太可能是中行偃。”

“却是为何？”赵武问道：“上次他之所以没有顺位上升，是为他与栾书谋害先君之事。时过境迁，影响已经消除，理应到他才对。”

“难道你不觉得，荀氏一族，智氏的表现更抢眼？”韩起问道。

“你是说......智罃将军？”赵武问。

“最近几年的诸侯会盟，几乎每次智罃将军都会参与，可见君主对他非常信任。至于中行偃，毕竟有弑君的烙印，恐怕一时之间还难登顶峰。”韩起分析道。

“智伯伯有勇有谋。尤其是他提出先服齐国，务必要齐国到场才在虎牢筑城，实在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就算郑国反复，至少有虎牢作依托，再加齐国已定，对付楚国也比从前轻松。”赵武道。

“如果智罃将军任中军将，中行偃任中军佐，荀氏家族就不得了了。”韩起摇头道：“国君最担忧的一家独大又出现了。”

“这倒是个棘手的问题。”赵武也点头赞成，“虽说他二人分属智氏、中行氏，毕竟是叔侄，血缘相近。看来君主要费一番思量了。”

“那是，考验权衡能力的时候到了。”韩起感慨一声，问道：“对了，你的新搭档怎样？”

“魏绛？”升职之后，赵武是新军将，魏绛是新军佐。从前只是工作配合，最近两人越走越近，所以韩起有此一问。

“一战成名之后君主赞不绝口的青年才俊。”韩起对他挺感兴趣。

“魏绛直率耿介，表里如一，值得一交。”赵武对魏绛简单的概括之后又道：“如果你想结交，改天我们碰面邀上他。”

“顺其自然吧，没必要那么刻意。”韩起又道：“只是不知，他提出的‘和戎’之策执行得如何？”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中。”赵武说道：“现在看，他提出的应对之策真是雪中送炭。这几年，为了争取陈国、郑国的归附，征战、会盟真是应接不暇。如果狄国乘机捣乱，哪里应付得来？”

“嗯，往回一看，真是有先见之明。”韩起也认同。

三年前，居住在晋国西北的山戎无终的首领嘉父派遣孟乐来到晋国，向魏绛献上珍贵的虎豹皮革。目的是想通过魏绛，向晋国国君求和，希望晋国与各部戎人和平共处，从此休战。

山戎之所以有此举动，实在是迫不得已。过去的十几年，晋国分别派荀林父、士会、郤克等人率兵对他们进行过不同程度的打击。尽管这些游牧民族散落各地，未能全数清除，经过数次大规模的战役，仍是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要保存现有实力，和议乃是上上之选。

当时，少年君主继位四年，还沉浸在“鸡泽之盟”的志得意满当中，对山戎的提议不以为然。魏绛则认为，对付这些游牧民族，打不如和。

为此，君臣二人展开如下对话——

“戎狄贪婪短视，岂可相信他们？不如派兵攻打他们。”少年君主如是说。

魏绛摇头，“诸侯新近顺服，陈国背楚向晋，这是出于对我国的信任依赖。将来他们是否能继续归附我们，取决于我们未来的行为。如果我们行事有德，他们就亲近我们，反之，就会背离我们。”

“陈国本是楚国的盟友，此次陈国背楚，楚国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我国对戎人用兵，楚国趁机进攻陈国，我们就无法分兵救援。保护不了盟国，就是弃义，中原诸国一定会背叛我们。”

“再者，戎人不过是禽兽，对我们的重要性远远不如中原诸侯。为了得到他们而失去中原，岂不是因小失大？《夏训》有句话叫做‘有穷后羿’说的就是这个。”为了增加说服力，魏绛引经据典。

“后羿怎样？”晋君不解。

“从前，夏朝刚走向衰落，后羿便从鉏地迁到穷石，依靠夏朝的百姓建立有穷国，取代夏朝政权。之后，他却仗着射箭技术精湛，沉溺于打猎，置百姓于不顾。远贤臣，亲小人，任用寒浞。”

“寒浞为人奸诈邪恶，愚弄百姓，玩弄权术。他杀死后羿，取而代之，还占有后羿的妻妾生下浇、豷二子。夏臣靡奔有鬲氏之后，励精图治，收集遗民，杀死寒浞二子。于是有穷国灭，立少康，夏室中兴。”

“后人总结有穷国的消亡，归咎于后羿身居大位却贪恋游乐。不念国忧，沉迷于飞禽走兽，以致失国。除此之外，武事太过频繁也是致命之处。用兵多，财力耗费巨大，难以持久。无法顾及百姓，民生耽误，人心离析，国本动摇。”

其时晋君年方十八，有彭城大胜，诸侯会盟的成绩在先，难免骄傲。再加年少心性未定，经常外出打猎，沉醉玩乐。魏绛引用这个例子，除了劝国君暂休武力之外，更有劝勉修身的弦外之音。

“爱卿的用意，寡人明白，今后少田猎就是。”晋君很大方的接受了魏绛对他生活的建议。

至于对戎，他还是不赞成和议。“历代对戎均是战为主，如今却说要讲和，实在......”

这些散兵游勇，灭又灭不完，打又耗时费力，历代君主莫不为之困扰。然而，从来没有与野蛮人讲和的先例。少年君主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情理之中。讲和似乎有低头认输的意味，对晋国这样的中原霸主而言，似乎失了威严。

“战有战的痛快，不能否认。讲和的话，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魏绛说道。

“爱卿不妨直言，寡人愿闻其详。”

“跟戎人讲和有五个好处。”魏绛娓娓道来，“戎狄逐水草而居，重财货轻土地，我们可以用财物交换他们的土地，此其一；边境不再有侵扰，百姓可安心耕作，农事便能早早完成，此其二；戎狄事奉晋国，四边的邻国必会知悉，不敢再来侵犯。远方顺服，中原诸侯也会归顺。”

“用德行安抚戎人，将士不疲惫，刀剑不出鞘，不用劳师动众，利国利民，此其四；吸取后羿的教训，休养生息，百姓和乐，远来归附，国家兴盛，此其五。一和而五益，何乐不为？”

“据说，听完魏绛的一番话，君主频频点头，并派他出使与戎人讲和。至今北面无战事，魏绛功不可没。”赵武感叹道：“否则，此刻你我仍在疲于奔命，哪能闲坐谈笑？”

“魏绛之能，无需赘言。和议是双方所愿，也是情势所逼。临近结盟，陈国君主竟匆匆离去，可见楚国的威慑之巨。君主虽有不甘，恐怕最终仍要放弃。”韩起说道：“收服郑国才是重中之中。”

“唉，陈国还能放弃，郑国却是绕不开的话题。只能前进，不能退后。”赵武道：“看看君主后续的安排吧。为人臣子，只能听命从事。”

身为霸主的卿士，除了享受国内地位权势伴随的荣耀，各诸侯国也会争相巴结。他们通过赠送布帛、财币、宝物，结交这些卿士，传递信息，表达愿望。戎人请求议和能实现，就是因为找到魏绛。彼时，魏绛深受晋君重用，所以能办成事。

另一方面，这些卿士肩负的责任重大，面对的情势格外复杂。上有胸怀抱负的少年君主，下有纷繁的中原形势，政事繁冗，出征频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