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厥的告老请求终于有了回复。当着众臣的面,晋君对韩厥任中军元帅期间的表现给予了高度赞扬,说他处事沉稳,指挥得力,带兵征战纪律严明,上下信服。如今又主动退位,让位于有德有才者。此乃高风亮节的君子之举,众位卿家应当以为楷模。
接着,晋君又命人宣读新的四军八卿名单:
中军将:智罃中军佐:士匄
上军将:中行偃上军佐:韩起(新)
下军将:栾黡下军佐:士鲂
新军将:赵武新军佐:魏绛
果真如韩起所料,智罃替代韩厥成为中军元帅。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中行偃不仅不升迁,反而退了一位,由中军佐降至上军将。士匄则升了两级,由上军佐升任中军佐。
栾黡、士鲂、赵武、魏绛,四人原地不动。值得一提的是韩起。他是替代父亲继承韩氏爵位入卿,甫一入卿竟任上军佐,排名第四,起点之高,着实令人羡慕。
公布名单后,晋君还做了一番解释——
智罃前有联络诸侯,四处奔劳之苦,后有逼齐入盟,驻军半年,协调诸侯共筑城虎牢之功。加之陪同国君参与会盟多次,担任相礼一职表现优异。守礼知进退,应答如流,展示了大国风范,实堪大任。
关于中行偃的降职,晋君并未单独解释。
提到对士匄的超拔,多是溢美之辞。说他处事圆融,思维缜密,谋略独到,与诸侯外交分寸、火候掌握到位,是个不可多得的外务人才。中军佐专职晋国与各诸侯国的联络,而今霸业起复,与各诸侯国交往甚多,势必要擅长外事、才干出众者方能胜任。
至于韩起以上军佐入卿,乃是为表彰其父退位让贤。目的是提醒各卿家,不为权位相争却主动让位是不可多得的珍贵品质。及时给杰出人才让路才是忠心为国,这样的家族值得重用推崇。
当然,稍微有些头脑的人看到这份名单,应该都能领悟——中行偃被降职,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前两名都来自同一家族,实在不符合新君抑强扶弱的用人原则。更何况,中行偃有“前科”,不得不防。如此操作,谅他也不敢有怨言。换成其它人,怕是难免有怨怼。
士氏先祖曾担任司寇,后辈一直精通律法,士匄也不例外。懂得律法即知威,又加知礼,对外交往就需要这样刚柔并济的人长。提拔士匄的同时,又能削弱荀氏家族的权力,可谓一举两得。
韩起能有如此高起点,除了韩厥的谦让之外,韩氏是晋国公族也是加分项。不遗余力的扶持公族,是少年君主在位时期一以贯之的原则。再者,韩氏薄弱,从未与谁结盟,也不争强好胜,国君用得放心。
新的人事任命发布过后,陈国被撇下,晋楚争霸的焦点重新回到郑国。
四月,晋君下令,命郑国率兵攻击楚国的盟国蔡国。郑国不负晋望,一举擒获蔡国司马公子燮。晋国大喜,迅速组织诸侯在邢丘会盟,郑国当场向晋国献上攻蔡的战利品。
很快,楚国便有了反应。新任令尹子囊率大军讨伐郑国,并入侵蔡国。围绕亲楚还是附晋,郑国内部展开激烈讨论。
子驷为首的当权派认为,解燃眉之急最为紧要。楚军兵临城下,要令楚国退兵,必须屈从。等到晋军打来,再顺从晋国。左右逢源,方能保郑国无虞。
子展为首的一派则认为,与晋国刚盟过誓,墨迹未干却马上背离,实在不厚道。再者,晋国君臣一心,内讧已消,兵强马壮,如若背叛,肯定会遭遇更严厉的报复。所以,实在不必附楚。只要坚守不出,楚军人困马乏,自然就会退兵。
两派相持不下,一时难以取舍。最后,执政子驷坚持,应付眼前的危机为要,于是郑国再一次倒向楚国。
智罃闻讯大怒,派行人出使郑国,责难郑国,受到楚国讨伐要归附楚国之前却不事先告知晋国。同时扬言,一定会联合诸侯讨伐郑国,让他们作好准备。
智罃发话,作为副手兼外务大臣的士匄立马动身出使各国,请求援兵。万事俱备,晋国磨刀霍霍准备往郑国而去。结果天不如人愿,晋国年谷歉收,为饥荒所困,出征之事只得作罢。
恰在此时,秦国向楚国借兵,准备偷袭晋国。
“崤之战”后,秦楚结盟。联盟之谊虽因秦国被晋国击败,晋国打赢楚国有所疏远,彼此联络从未间断。楚国正为陈、郑、蔡三国的归属与晋国闹得不可开交,一听秦国来借兵,毫不迟疑的应允下来。
无论秦国要做什么,只要他针对的是晋国,就能分担楚国的压力。于是秦军冲锋在前,楚国小动作不断,晋国应对不及,让秦国在边境占了便宜。
饥荒缓解过后,憋了一肚子窝囊气的晋国,发誓要狠狠打击郑国。
十月,诸侯军队集结完毕。十五日,军队驻扎在汜水边上。晋国传令诸侯,分派任务。
众军兵分四路:由晋国的智罃、士匄率领鲁国的季武子、齐国的崔杼、宋国的皇郧进攻鄟门;中行偃、韩起率领晋国上军,带领卫国的北宫括、曹国人、邾国人进攻梁门;滕国人、薛国人跟随栾黡、士鲂领兵的下军进攻北门;赵武、魏绛则带领杞国人、郳国人,负责砍伐路边的栗树清理道路,为众军行进扫清障碍。
部署完毕,还敬告各军,修理作战工具,备好干粮。将老弱病留守虎牢,其余精锐严阵以待,准备全力进攻郑国。
接到斥候来报,郑国吓出一声冷汗。背信弃约的惩罚虽来得比预期的晚,却比想象中严厉。晋国四军八卿全部上阵,国君亲临现场指挥,诸侯又悉数到场,大有不达目的不回头的意味。
这还不算,据说他们已开始整肃纪律。想必战时定是军容整齐,众人一心,声势浩大,志在必得。如果任由事态发展,郑国一定损失惨重。就算楚军赶来,估计也只能收拾残局而已。
为解燃眉之急,郑国派出使者向晋国请求议和。
诸侯联军的主力由晋国中、上两军率领,中军将智罃和上军将中行偃的意见至关重要。
中行偃认为,不能和郑国议和。郑国反复无常根本没办法信任,不如对其实施包围。郑国受困,必定向楚国求援,待楚兵到来,与他们正面决战。决出胜负之后,郑国择强者而归附,省得多费唇舌。
智罃则认为,与楚正面对决,就算决出结果也无济于事。过往的经验已经证明,郑国的反复不会因此终结。这些年集结诸侯,先是为陈国奔波几年,而今围绕郑国又是反反复复。各国均已疲惫,不如想个以逸待劳的办法。
比如,先答应郑国议和,然后退兵至虎牢休整。楚军接到郑国的求助必会赶来,等他们到了之后,联军再从虎牢出兵抵御。
至于如何对付楚军,智罃不赞成大军对峙。他提出一个非常新颖的作战方式——三分疲楚:把军士分为三队,每次楚军进攻,我军仅派出一支迎敌,其余两支则休整不动。楚军再次进攻,我军派出第二支军队迎战,一、三军休息。依次类推,轮流出战,轮流休息。如此一来,楚军疲惫,不能持久,自然知难而退,我方则稳坐钓鱼台。
中行偃仍坚持己见。在他看来,这个计策根本对付不了楚军,而且耗时太久,不如速战速决来得利落。
智罃则认为,“君子劳心,小人劳力”,一味硬拼实非良策。双方拼个你死我活不过图一时之快,事情却未根本解决。晋国是大国,有所损伤,很快就能复原。对小的诸侯国而言,很可能会伤了元气。诸侯受伤,实力受挫,身为盟主,晋国责无旁贷。
叔侄意见不统一,于是发生争执。毕竟,各有各的理。中行偃所说,乃是常规作法。智罃的提法,虽令人耳目一新,未免太过标新立异。不得已,只得将其余六卿召集过来,集体商议。
士匄、韩起、赵武都同意智罃的看法,栾黡、士鲂、魏绛则赞成中行偃的做法。
四比四打成平手,晋君的看法最终决定战术走向。关键时刻,智罃获得君主的决胜一票——“三分疲楚”闪耀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