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厢,两位身居下位却手握重兵的将军,也在聚首闲谈。
“当日,栾将军霸道得天昏地暗,在下实在佩服得紧。”魏绛对栾黡竖起大拇指。
“魏将军过奖,过奖,哈哈——”栾黡用力摆手。
“中行偃气得脸都青了,真是过瘾。”魏绛又道:“明明为一己之私出战,却要沽名钓誉。明明才不配位,偏要强出头。”
“兄弟说得好!”栾黡也对魏绛竖起大拇指,“中行偃什么东西?弑君的大恶人!明明被降职了,反反复复竟还做到中军元帅?士匄真是老糊涂了,竟让位给他?他坚持讨伐秦国,只因征战之地离他的封邑近。他舍不得自己的几块地受损,所以格外上心。什么唯他马道是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开始,大军便无心作战。渡河都要三催四请。过了河,诸侯军士又被毒死小半。情势如此,他还坚持明日作战,他打过仗吗?啊——”魏绛越说越激动。
“魏将军莫气。”栾黡轻拍魏绛的肩膀,“要说气,我是满肚子的无从发泄啊。”说完,他给自己斟上满满一杯酒,仰脖而尽。
“我知道,我知道。”魏绛用力握紧栾黡的肩,似有无限感慨。
“弟弟一向听话,遵守纪律。何以战场上竟不顾将令擅自出阵?如果没有坏心眼的士鞅煽动,何至于此?既是始作俑者,就该负起责任,为何要逃往他国?如今竟官复原职,真是气煞人也!”栾黡愤愤不平道。
“谁让他是你岳父大人的亲生子呢?”魏绛说道。
“我爹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跟这倒霉鬼结亲。偏偏士鞅还是我的妻弟,真是上辈子的冤家,这辈子专登来克我栾氏。”一想到亲弟弟没了,栾黡不禁悲从中来,瞬间红了眼眶。
“栾兄节哀,切不可为小人气坏了身体。”魏绛朝栾黡的酒杯倒酒,再给自己满上。他端起杯子,“噔”的一声,和栾黡对饮而尽。
“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可怜我弟弟,做了冤死鬼。”栾黡又道:“既然国君已经恢复士鞅的官职,将来士氏继承人还是他。偏偏人家爹身居高位,不定将来他的地位还在我之上。到时,还得听他的命令行事。这么一想,更是憋屈。”
“谈何容易?”魏绛说道:“士鞅要入卿,不得从下军慢慢开始,岂能一步登天?”
“这哪有个准?”说到这,栾黡又是一肚子牢骚,“你看我在下军将的位置呆了多久?今年是第十五个年头!你看韩起,一入卿就是上军佐。要不是谦让赵武,韩起已经是上军将了。这提升多快?”
“那是。”魏绛点头赞同,“咱们兄弟同病相怜,都是没人照看的野孩子。只能自生自灭,自求多福。”
“魏将军此言差矣!”栾黡看向魏绛,“你可是君主跟前的红人。又是祖庙拜官,又是当众赏赐,我才是没人关照的流浪汉。原本指望岳父大人能拉我一把,现在看来也指望不上了。”
“君主是赏赐没错,无奈没有父兄叔父关照,至今仍在末位。”魏绛无奈说道。说起来功劳是不少,君主也赞不绝口。可是其它家是世代有功,又有祖宗庇护。相比之下,自己便矮了半截,形单影只。
“所以啊,咱们两颗野草就相互支援,互助协作吧。否则,更没活路。”栾黡道。
“从前四军八卿,士氏两席,智氏一席。如今,士氏只得一席,智氏直接没了。相比之下,咱们算好了。”魏绛自我宽慰道。
“智氏不会没了的。别看中行偃打仗没个主意,算计权势倒是把好手。将来,他一定会扶立他那堂侄入卿。”栾黡说道:“至于我岳父大人家,以后就没士鲂那支的事了,士鞅说了算。”
“智氏要进来,如何进?只得六个席位?”魏绛不解。
“士氏有士鞅,中行氏将来是中行吴继承父爵。赵、韩两家皆有后人。然后是你我,家中也有犬子。难不成再变回四军八卿?”说着,栾黡皱紧眉头。
“无论如何,总觉得智氏不会就此消失。”思量片刻,栾黡继续道:“从前,智首是成公的宠臣。他是景公时入的卿,凭两只箭把楚王的兄弟和楚国大臣拿下,更依此把自己的儿子换回来。智罃被囚十年才得返国,接着又屡建功勋。智氏家运仍在,不会那么快下场。”
“只能看各家的造化了。”魏绛感叹道:“你看赵氏,眼见已是苟延残喘,最后竟绝处逢生。入卿十余年,本是徘徊不前,谁想一下又跃升至上军将。真是世事难料,变幻莫测。”
“赵氏有韩氏鼎力相助,而今两家又是姻亲,可说是亲密无间,水乳*交融。”
“韩氏走到今天,也是个奇迹。从前,他们先祖可是国君的股肱之臣。一转眼,便成赵氏的家臣。韩厥寄人篱下,在下军位苦熬多年,终于荣升至顶。到头来,反而成了扶助赵氏的贵人。”魏绛感慨道:“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天意何尝没有捉弄我?”栾黡无限幽怨道:“本来我爹好好的,做了十来年中军元帅。偏偏郤氏仗着对我爹有提拔之恩,处处拿捏。结果,枉为他人作嫁,还牺牲了我小叔。结果……无缘无故的我爹失踪了。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我的儿也不知将来是何造化。”
“放心,你跟岳父大人是你们的事,贵公子毕竟是他的外孙。他不看你的面,好歹要看他女儿的面吧?怎么也要拉拔提携上去的。”魏绛努力宽慰道。
“借你吉言。”栾黡点点头。
“萧鱼定霸”后,中原争霸的脚步减缓,吴楚之争却愈演愈烈。
楚共王薨,吴国趁机出兵却被击败。不久,吴王寿梦去世,诸樊继位。
楚国新君康王想报复吴国,下令让令尹子囊在棠地出兵,讨伐吴国。吴国坚守不出,无奈,楚军只得退兵。回撤路上,令尹子囊负责殿后,以为退兵了事,不作警戒。不想吴国人在半路设伏,从皋舟险要拦腰截击楚军。楚军毫无防备,首尾难顾,断成两截后又乱作一团,溃不成军。吴国大获全胜,俘获楚国公子宜穀。
借助晋国的扶助和自身实力的增强,吴国迅速成长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北上之路已通,经过二十余年的发展,“联吴制楚”成效凸显。吴国日益锋利,寒光闪闪,成为晋国安插在楚国身边的一把利刃,瞅准时机就捅一下。楚国深受其扰,防不胜防。
有吴国不时搅局,又加郑国归顺,围绕郑国的争霸暂时消停。晋楚出现难得的和平局面,中原的天空一时明净几许。
被吴国打败不久,楚国令尹子囊郁郁而终。
前一年,楚共王薨。病重之前,共王回首自己在位的三十年,自觉征伐过重,劳民兴师,罪过太大。临终前,他交待一班大臣,给自己取谥号“灵”或“厉”——二者均属恶谥,以表悔过之意。
令尹子囊以为不可。国君在位时镇抚南方蛮夷,屡有功勋,弥留之际又能知错忏悔,应该予以更好的谥号。众臣皆以为然,最后给楚王定谥为“共”。
子囊临死前,交待后世一定要在郢地加厚城墙,以防吴国来侵。
后人以为,子囊生前为先君挽回名誉,死时还不忘保卫国家,忠心耿耿,实为楚国众臣之楷模,值得嘉许。
子囊是楚庄王的儿子,共王的庶兄。共王继位时仍年幼,由其叔父——楚庄王的弟弟子重辅佐。子重是沙场宿将,喜好征战,为人忌刻。他先是逼死兄弟子反,出兵吴国,又大意轻敌,致使良将邓廖被俘,楚国损失惨重。归国不久,子重心病发作而亡。
同为令尹,子囊与叔父子重不同。他处事更圆滑,更懂审时度势。未居上位时,他便对共王屡有劝谏。
晋楚第一次弭兵之会后,楚共王决定对郑国用兵,子囊极力阻止,可惜未被采纳。子重死后,他接掌令尹之位。之后晋楚围绕陈、郑、宋三国互有征伐持续数年,他屡有规劝。他认为,晋国自新君即位后君臣一心,内政改革又收复了底层人心,不能与其争锋。然而,还是不被采纳。
尽管如此,他仍忠于君命。亲率军士,身先士卒,屡有战功。为争陈国,晋楚你来我往近四年,最终陈国仍旧是楚国的忠实盟友,子囊功不可没。
有言必进,此是其职。言不入,便退而忠于职守。子囊之志,实为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