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升任晋国中军元帅之时,他在楚国的一位故人也升至楚国令尹。这位故人就是屈建。因为前任令尹蒍子冯病逝,屈建便由莫敖升任令尹,执掌楚国大政。
春秋时期,楚武王熊通有个儿子叫熊瑕。他曾担任当时楚国的最高武职——莫敖。楚武王将其封于屈地,并把此地作为他的食采之邑。他的后代以封地为氏,遂称屈氏。
“联吴制楚”的功臣屈巫和屈建一样,都是屈氏后人。屈氏作为楚王室的公族,一直非常显赫。战国时期,楚国的朝政由屈氏、昭氏、景氏轮流把持,成为其中之一,可见屈氏权势熏天。
说到屈建,有件事情值得一提——
屈建的父亲屈到,很喜欢吃菱角。病重时,他嘱咐家臣,将来祭祀的时候,一定要用菱角,以便他九泉之下也能吃到心爱的食物。到了一周年祭祀时,主祭祀的宗老准备供奉菱角,屈建命令把菱角拿掉。宗老说,这是老爷弥留之际交待过的,一定要照办才行。
屈建坚持己见,不为所动。他给出的理由是——
父亲从政时颇有政声,他制定的法令,至今仍留在百姓的心中,收藏在王府里。对上可以比同于先王,对下可以训导后人。不只楚国,各国诸侯无不交口称赞。
关于祭祀,法典上说:祭国君用牛,祭大夫用羊,祭士用小猪和狗,祭普通人用烤鱼。竹笾木器里装的果干和肉酱,从国君到普通百姓都可以用。除此之外,祭祀不能进献珍贵稀罕的东西,不能陈列品类繁多的食品。
照此来看,父亲因为自己的嗜好违犯国家法典,这是不合规矩的。不仅如此,还会破坏父亲生前苦心树立的守法正直的名声。
屈建的一番话,令宗老心悦诚服,于是迅速拿掉菱角。
今人读到此,或许会认会屈建迂腐不孝。然而,将特定人物放入特定历史环境考察,屈建不失为遵守礼法的君子。如果法令条文设定之后人人违背,岂不天下大乱?维系统治的纪纲被颠覆,必定祸乱国家,最后人人遭殃。
从这一点来看,屈建跟赵武成为朋友不足为奇。
赵武也是恪守礼法的谦谦君子。入仕二十多年来,他没有参与任何作乱,也不主动生事,从未树敌。只一心一意的耕耘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从不越界。他不是锐意进取的激进的改革派,但是他遵循基本的处事原则,没有阴谋,没有中伤。
除非必要,他一向不提倡兴兵逞威。甚至在他抵达最高位时,他首先想到的也是减轻诸侯贡赋,找机会与楚国和谈。
循规蹈矩或许不起眼,甚至给人碌碌无为甘于平庸的印象。打着革新的名义清除异己、鱼肉百姓、作威作福、坐地分赃的往往博得美名,为世人称道。其实,后者才是制造混乱动荡的罪魁祸首。
再有,升任中军元帅之前,赵武是士匄的副手,执掌晋国外交。屈建是楚国贵族之后,长期担任要职。两人有许多机会接触,进而成为朋友。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晋楚和谈的可能性非常大。毕竟,休战是大势所趋,两位军政一把手的价值观又相近,还颇有交情。
除了守法,屈建还是谨慎的。他的谨慎源于这些年楚国令尹的频繁更替。
楚康王继位以来,至今已有五位令尹:子囊、子庚、子南、子冯、子木(屈建,字子木)。
子囊从楚共王在位时就担任令尹。他曾率兵六次北伐,在与晋国多次摩擦碰撞后,深感楚国无力与晋国抗衡,主张不再与晋国相争。在遭遇与吴的失利后,他还提醒后来者,提防吴国,加筑郢都城墙。
楚康王继位后,子庚由司马升任令尹。公元前555年,晋国组织诸侯联军讨伐齐国(即“平阴之战”),郑国子孔想借机作乱,写信给子庚,请楚国发兵。子庚认为,诸侯都心向晋国,楚国没有胜算,不愿发兵。楚康王得知此事,执意要出兵。子庚无奈,只得听命。于是有了“纯门之师”。不料,楚军归程遇大雨,损失惨重。
子冯是个特立独行的令尹,他给后人留下一段趣闻,令人捧腹。
子庚去世后,康王命子冯接任令尹之职。子冯征求申叔豫的意见。申叔豫表示,国家宠臣多,国君又年轻,令尹不好当,最好不要答应。于是,子冯以有病为由,辞不受任。无奈康王盛情难却,几次派人前来劝说,他只得使出苦肉计——
当时正值夏天,他穿上两层绵袍,外加皮裘,住进地下室。为防中暑,还在床下放置冰块。为了形象逼真,他把自己饿得奄奄一息,装成卧病在床不起。
康王爱才,听说他生病,派名医替他诊治。名医回报说,子冯看似羸弱,但是血气正常,应该无病。虽然无病,的确疲弱无力。
康王无奈,只得改立子南。
上任不到一年,子南就因偏宠没有爵禄却奢靡成性的观起,被牵连处死。
子南死后,子冯再次被认命为令尹。鉴于子南被杀的教训,他急忙辞退了八个骄奢的宠信者。从此,康王才放心把国政交给他。
前几任令尹的政见主张,亲身经历,足以令屈建警醒。政治风云莫测,就算身居高位,为人处世仍要谦和戒慎。
随着地位的提升,摆在屈建面前,许多问题亟待解决。是否还要和晋国纠缠下去?子囊、子庚的主张是否还能适应当下的情势?楚国是否仍然具备问鼎中原的实力?抑或是早已力不从心,比两位前任在时更不堪一击?
与晋国的关系是楚国最重要的外交关系,如何处理这段关系,是身为令尹的屈建无法逃避的重大职责。
依赵武对屈建人品、处世风格的了解,他认为,议和的机会很大。接下来,就要寻找机会将意图散播出去。
鲁国一向与晋国关系密切,是晋国的忠实拥趸。作为鲁国的外交大臣,“重丘会盟”后,叔孙豹跟随鲁国国君对晋国展开了聘问。
双方会晤,不知不觉就谈到与楚国的关系。
赵武对叔孙豹说:“从今往后,战争恐怕可以稍稍停止了。齐国的崔氏、庆氏新近当政,必定会与诸侯改善关系,不会轻易用兵。武也了解楚国的令尹,如果与楚往来时依礼而行,辞令委婉,想必议和就能提上日程了。”
这是赵武首次对诸侯国公开释放信号——目的是通过鲁国把晋国的意愿散布出去,试探诸侯的反应。同时,借诸侯之口向楚国喊话。
很快,赵武的一番话传遍各诸侯。身为当事人,楚国却充耳不闻。
为了对付吴国,楚国找来秦国做帮手。楚秦联军到达雩娄,听说吴国已有准备,眼见偷袭不成,下令退兵。师出无功,联军不甘心,调头北上直奔郑国。五月,到达城虞。
楚国此举,诸侯各国大跌眼镜。各诸侯国都收到消息,晋国有意与楚国讲和,难道楚国没有听说?或是已然知晓,故意视而不见,用行动证明楚国逐鹿中原的野心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