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子产，季扎北行至卫国的帝丘。在卫国，他与蘧伯玉、史狗、史?、公子荆、公叔发、公孙朝等人会面。一番热烈叙谈过后，他评价道：“卫多君子，未有患也。”之后，他便挥挥衣袖离去。

这六人何许人也？

蘧伯玉，大圣人孔子的一生至交。孔圣人赞其“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淮南子》称其“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可见内省贤明。

史狗，卫国史官史朝之子，好学之士。

史?，字子鱼，后世称史鱼。他担任祝史时多次向卫灵公推荐蘧伯玉，却不被采纳。不得已，去世前，他交待家人不为其治丧，将尸体移至窗下。以此表明，至死仍要劝谏国君纳贤远佞，史称“尸谏”。后世称其为卫之栋梁，名副其实。

公子荆，卫献公的儿子。传说十五岁即代理宰相执掌国事，出身尊贵，对金钱享受却以合理为度，被孔子称为“善居室”。

公叔发，被孔子称为“其谥可以为‘文’”。要知道，获谥为‘文’，无论对文臣还是国君，都是非常高的评价，没有一定的修为功业难配此谥。

公孙朝，《论语》记载有其向孔子请教学问从何而来的事迹，为人好学自不必说。

献公流亡十三年后又归国复辟，小小城邦曾经同时并存两位国君，其内乱可以想见。君子如此之多，可见天佑卫国，还有诸多有心人为国家稳固拼尽心力，延续其祚，实在是有福之国。

进入战国，各国角逐更趋白热化。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卫国一直保留着，到秦二世时才彻底被灭。之所以将其留到最后，据称是其国已弱，对秦国已不构成威胁。还有——商鞅、吕不韦均是卫国人，顾及他们对秦的贡献所以保留其国。

当然，后世的揣测不过是臆测，卫国苟延残喘至秦二世却是事实，季扎所说的“卫多君子”当是原因之一。

季扎的旅程很快接近尾声，他来到了本次游历的最后一站——晋国。

因为地处偏远，吴国很少参与中原诸侯盟会，却不妨碍它是晋国不折不扣的超级盟友。一个位居中原，一个偏居东夷，地理距离遥远，因为共同的敌人楚国的存在，心却挨得很近。

四十年前，晋国的使臣连同一支车马的到来，不啻是吴国天空的一声惊雷。雷声隆隆，将沉睡蛰伏的吴国惊醒。之后雷雨降临，春至人间，整个国家焕发生机。

从此，吴国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东夷国，渐渐发展壮大成为令昔日中原霸主楚国为之头疼的小霸。这一切，除了归因于吴国国王企图突破偏东一隅的雄心壮志，更要归功于晋国的大力扶持。

郑、宋、卫等国与晋国的关系像是下属和老大。下属之间闹矛盾，老大要出面协调解决，老大对外有行动，下属肯定要以老大为马首是瞻，共同进退。

吴国与晋国不同。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相对比较松散，彼此没有严格的盟誓约束。吴国的存在，是晋国埋在楚国东面的一颗炸*弹，有些类似美苏争霸时期美国扶持的“基地”组织。

“基地”成立之初是为了反抗苏联对阿富汗的侵略。正值美苏争霸，美国担忧苏联势力向南扩张威胁其在中东的利益，所以大力扶持游击组织，支持阿富汗反苏。美国与这些组织，各取所需，成为同盟。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相互利用，并非上下隶属，完全顺从。因为共同的敌人——苏联的存在，两者才走到一起。

当然，到目前为止，吴国和晋国还是盟友。吴国的实力还不足以撼动楚国，将其取代，从而成为晋国的对头。只是制造困扰，牵制楚国而已。事实证明，吴国不负晋国所望，出色完成晋国交待的使命。晋楚议和弭兵，吴国可说是劳苦功高。

鉴于两国的特殊关系，吴国四公子的到访受到了隆重盛大高规格的招待。晋国国君平公和六卿联袂出场，迎接这位远到而来的贵客。随后，赵武等人又私下设宴热情款待季扎，宾主相谈热烈，颇有相逢恨晚之意。

赵府。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赵武笑容满面，多日阴霾一扫而空。能与智者相谈实在是如沐春风，喜不自胜。

“有满座君子相陪，幸甚至哉！”季扎也很高兴。这位晋国军政首席为人谦和，谈吐有礼，实在难得。

“君子造访，我等必得以君子之礼相待，否则岂不怠慢？”叔向与赵武走得近，于公两人是好搭档，于私又是倾心相交的好友。赵府宴请贵客，叔向自是不能少。

“正是，我等是在君子感召之下才成的君子。”魏舒前来是应赵武之约。他喜好钻研兵法布阵，先前曾听季扎谈论吴国对楚水战的细节，许多疑问得到解惑，特来答谢季扎。

“各位都太谦了。”季扎摆摆手道：“蛮夷鄙人初临中原繁盛之地，不胜惶恐之至。幸得各位将军错爱，否则哪有机会登临大雅之堂？”

“公子本是雅人，礼乐、天文、地理、论政讲势样样精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韩起对这位吴国公子也是相当赞赏。

“贵国能引领中原诸侯，在座各位均是功劳赫赫。众位将军身居高位却言笑晏晏，难怪国兴家旺，家族显盛。”季扎对在座四人颇有好感，赞不绝口。

“贵国有公子如此风雅之人，难怪迅速崛起，实力不容小觑。见到公子，如同见到吴国兴盛的一斑。”叔向对季扎的游历充满好奇。吴国到此路途艰险，难得这位贵胄子弟不辞劳苦，跋山涉水而来，吴人之乐观好奇令人感动佩服。

“多得贵国倾心相助，否则边鄙之国哪有今日的强大富庶？”季扎出生至今，吴国迅速发展壮大，身处其中，感受之深，对晋国的感激更是情真意切。

“也要吴王心怀壮志，励精图治才可。”这位谈吐不凡的公子令人备觉亲切，赵武说道：“想来公子更是出类拔萃，否则吴王怎会千方百计赋予大任？”

“言过其实罢了。”季扎笑道：“先王不过怜惜幼子才想传位在下。在下才疏学浅，不及兄长勤勉多谋，难堪大任。再者，天性好文不爱武，不忍耽误国祚，故此推却。如今看来，游历会友才是一介闲散人所长，否则岂不错过了与众位相聚的好时光？”

“我等何其荣幸？”魏舒大笑，“如果公子是位将军，怕是要让楚军闻风丧胆叫苦不迭。如此一来，我等怕是难得见到本尊，实在遗憾。”

“魏将军说笑了。说起习武，在下是半点不通，只会纸上谈兵，上到战场怕是会连累将士。”季扎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在下从卫国入贵国境时，曾经路过戚地。本打算暂住一宿，忽然听到异常声响，当下决定彻夜赶路。幸好满月银光一路跟随，才没有耽误行程。”

“不知公子听到什么声响？”叔向颇为惊讶，“戚地是卫国大夫孙林父的封邑，他逃叛卫国，逗留此地者必是他无疑。”

“这就难怪了。”季扎恍然大悟道：“偏居一地，如燕之筑巢于帐，岌岌可危。所奏之乐却欢快恣意无所顾忌，实在令人费解。无德却乱，不惊杀戮及身，修行补过，反而乐之忘返，怕是难以长久啊。”

“乐之入于耳，及于心，恶风吹恶气，良乐引良风。”叔向赞成道：“乐曲轻浮鄙夷，可知奏乐之心轻慢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