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大人何等品德操守,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子皮表情严肃的说道:“不会有人针对大人,更不会将大人当作伯有同党,司徒大人随我回去便是。”
“同党嫌疑解除只是其一。”子产看看子皮,又看向印段,“我二人既非罕氏,也非驷氏、丰氏,恐怕大夫们敌意难释,未来仍有性命之忧。”说完,他又扭头转向城门,去意仍坚。
“司徒大人听我一言——”子皮急了,上前拦住子产,“六位卿士,有人过世,有人出走,眼见你和子石又要流亡,明明是兄弟手足,为何要到如此地步?”
子产不说话,实在无言以对。如果有强势者早早站出来训诫伯有、子晳,这件事就不会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就是因为听之任之,任由事态继续恶化,积重难返才酿成惨剧。多少人为此无辜被连累?
可是......难道要劝说国君愤而反击,以子晳纵火为由,把驷氏驱逐?不可能!都是兄弟。对,都是兄弟这四个字,初听起来和谐悦耳,实则暗藏杀机。
从前郑国的种种内乱,包括自己的父亲被杀,哪一件不是手足相残引发的?这是个死局。以他的地位权限,他无力改变,只有消极避退。或是等局势明朗之后,他还能归来看望妻小,颐养天年。
“我答应你,一定会说服驷氏与你二人盟誓。承诺绝对不可再对剩余亲族实施报复或是株连影射,不得以同党之名借机生事,这样可好?”子皮一脸诚挚的许下诺言。
继父亲子展之位任当国仅一年,子皮遭遇的考验可说是层出不穷。上来就遇到饥荒,接着是子西去世,现在又是伯有、子晳之争,眼看子产、子石又要走,六卿七零八落,他要如何行使职能?看来是老天爷有心要为难他啊,他在心内叫苦不迭。此时此刻,他心中最高声的呼喊,压倒一切——绝对不能失去子产。
“口说无凭,难保他们——”沉默许久的印段忽然迸出一句话。
“无论如何,请两位暂时不要离开。待我与其它卿族达成共识,便会亲自迎两位入宫。不知两位以为如何?”子皮想,先拖住一时是一时。他不相信子上、公孙段等人敢违抗,自己毕竟是当国者,后面还有国君为后盾。另一方面,他虽有信心决心,还需要时间与其余族人沟通,毕竟履行完手续才算兑现承诺。
“既然当国大人诚意如斯,我二人也不能一意孤行,太过为难。”子产说道:“我二人还是要出城,不过在城外附近的县邑暂住几日。待当国大人与众位卿大夫商议完毕,通知我们便可。”
“也罢。”子皮无奈,只得让步,“请二位大人务必耐心等候在下的好消息。”
商量既定,子产和印段往城外走,子皮则率领一行人往城内走。
对子皮而言,他的决策方向是不变的——一定要留住子产、印段。兄弟不睦已是既成事实,现在的问题是不能进一步扩大。良氏损失惨重,国氏、印氏再出走,七家只剩四家,他这个当国要如何面对先祖烈宗?
回到宫中,子皮迅速召集驷氏、丰氏商量应对。丰氏并未牵涉其中,自然没有异议。驷氏则不然,他们认为,既然子产为伯有家人收尸,表明他是站在伯有一方。他们担心子产将来会与驷氏过不去,所以他们不主张迎回子产。
驷氏的要求乍一听似乎强词夺理,认真一想,也是必然。本来六卿的排位是:子皮、伯有、子西、子产、游吉、印段,子西去世,伯有出走,如果不出意外顺位升迁的话,子产排位就是第二。如果他站在伯有一边,有理由怀疑他会恃权报复驷氏。驷氏既然已经主动挑事,就要将伯有之党清除干净,当断不断定会为家族留下后患。
子皮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维护国氏、印氏。伯有已经败退,子皙占了上风,可说是恩怨已了,怎能株连他族?按照驷氏的说法,岂不是要把其它兄弟全部驱逐,因为所有人都可能是潜在的威胁。
驷氏据理力争,子皮坚持不让步,最后,丰氏从中调解,才算达成一致——挽留子产、印段。为打消双方的顾虑,一众兄弟订下盟约,立下誓言,不得相互侵犯。
议定之后,子皮将子产、印段迎入国都,到子皙家与其立下誓约。之后,郑简公又与一班卿士在太庙结盟。接着,又与国人在城门外立誓,约定结为一体,统一对外,讨伐不义。经过一番折腾,祸乱总算平息。
子皙纵火杀人却未受到半点惩罚,显然是这场内斗的胜利者。驷氏家族继续坐拥高位谈笑风生,失败者处境如何呢?会不会因为大局已定,他便死心离去,从此故乡成他乡。在他国觅得一份差事,说不定还能得到赏赐或封邑,继续优渥的生活?
齐国的庆封逃往鲁国,鲁国接纳了他。齐国责备鲁国庇护乱党,鲁国不敢得罪齐国,庆封只得离开鲁国去往吴国。不曾想,到吴国之后,庆封受到吴王的大力封赏,赐予他一大块封地,生活竟比在齐国还自在富裕。谁说人离乡贱?这就是反例。
再比如“惟楚有才”的楚国,巫臣、苗贲皇等人,族人被杀,家产被瓜分,在楚国已无立锥之地。谁知流亡他国,竟飞黄腾达官运亨通。际遇之事,实在难以捉摸。
此时的伯有是何状态?为何一觉醒来竟已远离故都?他懵懵懂懂。一问才知,原来是家人闻到焦味,第一时间将他解救出来。醉酒的他,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宿醉令他头痛难忍。清醒过后,他努力串起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又问起家中情形。随从人员忙着逃命,一问三不知。
抛开这些,想一想还是要面对现实——而今身处雍梁,距离国都仍然很近,万一对方组织人马前来抓捕,岂不是坐以待毙?甩甩头,顾不得想家中老小如何,伯有翻身上马,匆匆逃往许国。
西周初年,周成王封许文叔于许地,许文叔依此建国。许国国君爵位为男爵,是至今唯一可确定为男爵的周代诸侯国。古代封爵按照地位高低依次为公、侯、伯、子、男,由此可见,在众多诸侯国中,许国的地位非常低。
与其地位相反,许国地处“中原之中”,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按理,占据地利,应该有更好的发展才是。很不幸,国小地利成为许国屡被攻伐的原因。郑国是春秋早期的“小霸”,楚国也一度成为中原霸主,许国与楚、郑相近,夹在两霸中间,生存艰难。
不断迁移,成为苟活求全的许国的常态。此时,许国已经把国迁到叶地,俨然已是楚国的附庸。伯有逃往许国,就是想投靠楚国,可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楚国呢?
晋楚弭兵,楚国不可能为了郑国的内部纷争为伯有出头,去楚国已无意义。再说了,这些年,郑国跟晋国走得近,楚国本就不高兴。此时,郑国与楚国的关系很微妙。去了楚国很大可能就是与郑国为敌,将来恐怕很难返国,所以伯有做了个折衷的决定——先到许国。
许国曾受郑国之害多年,对郑国心有畏惧。去到许国,伯有应该会受到极好的招待。待他休整过后,要仔细想想,到底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