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霸道总裁系列”小说中看到的场景,无非是男主角用钱砸倒女主角。比如限量版奢侈品牌包包、n克拉几乎要把手指折断的钻戒、豪华海景别墅,更厉害的或会祭出游艇,再有就是前有鲜花后有加长悍马。稍微平民点的,表面冷血无情,爱之深切却不敢表白,腹黑心软之类。
没想到,史书记载的更让人大开眼界。竟有挥戈跨马,统领军队欲要破门而入娶妻的?一旦得逞,便是踏平新娘的国度将她迎娶回家,足可称得上“倾城之娶”。试问,天下为爱痴狂的女子,谁不想拥有这样绮丽梦幻的场景?
当然,这个譬喻不过说笑而已。如果公子围的阴谋真的得逞,这就不是迎娶,而是抢亲才对。新娘的国家必定奋起反抗,新娘却不得不嫁。事件演变成脱轨的迎亲,而非正常“六礼”的收尾。
透过这个几乎要实现的强横娶亲事件,可窥见当时的政治形势——对小国而言,如何凶险。
与大国联姻,是小国最正当最寻常的寻求庇护的渠道。比如齐鲁长年联姻,鲁国国君的正妻通常是齐国国君的女儿。就算齐国的国力比齐桓公九合诸侯时相去甚远,仍然在鲁国之上。就算晋国已是中原霸主多年,鲁国又是晋国的忠实拥趸,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救也要跋山涉水,不可能第一时间赶到。
齐鲁接壤,齐国要使绊子,鲁国分分钟受罪。所以两国联姻,鲁国就能求得边境的安宁。这与跟晋国结盟并行不悖,而是相互补充,对鲁国大有裨益。
郑国地处晋楚争霸的核心地带,联姻更是其取悦大国的重要途径之一。联姻不只是国君层面,卿大夫之间也有必要。成为亲家之后,两国卿士关系亲密,各卿又能在本国议政处事时争取到更多的政治资本,说话更有份量,何乐不为?
此次联姻,楚国一方是楚国令尹兼楚王的叔叔,郑国一方则是丰氏。丰氏是“七穆”之一,与罕氏、驷氏为同母兄弟,这三族是“七穆”的第一梯队。丰氏与楚国令尹结亲,门当户对,实为佳偶。
但是楚国这个令尹却非寻常的令尹。他身份尊贵,年资又长。恰恰当政的楚王又年幼,毫无政治经验,他对王位的窥伺已到了人人皆知的程度。这样一个人,郑国与之攀亲,以丰氏之族,显然有些高攀。可是,郑国国君又不可能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毕竟如今他仍是令尹。从名份上来说,如果把国君女儿嫁过去,无异于自贬身价。
这次联姻,楚国高高在上。公子围身份特殊,排场仪仗更是全面碾压郑国。他提出要进城,变数太多,郑国不得不防,但又不敢得罪。不得已,只得集中最强大的智囊团全力应对。
郑国如何应对极为关键。如果直接回绝,惹怒了老虎,后果很可能是——对方以郑国言而无信为由,逼迫让步,进城之后大肆骚扰,报复郑国。郑国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自认倒霉。如果听之任之,楚国真的攻占了郑国,就算晋国来救,木已成舟,郑国只能牺牲更多的财币换取和平。
所以,子产派出的智囊团在这场外交博弈中举足轻重。不能直接怒斥,更不能忍气吞声,要时刻牢记自己的立场,同时令对方知难而退。除了言辞技巧,还有深埋在其中的坚定的维护国家利益的信念、正义凛然的关键利益不让步的气势,方能挫败楚国的阴谋。
后弭兵时代,中原诸侯小国中的强者郑国尚且如此,可见其余诸侯小国的生存空间如何逼仄?小小国如许国,迁都成为家常便饭,读来匪夷所思却是历史真相。对许国的压榨,主要来自郑国、楚国。它们对许国,主要是对其物理空间的蚕食鲸吞。
郑国、鲁国、宋国这样级别的诸侯国与晋、楚两个大国相处,承受的更多是财物上的剥削敲诈。看似仁慈,实则同样残酷——没有立锥之地和财政窘迫,有何本质区别?前者是苟延残喘,后者是日益削弱。
无论哪一种,下层百姓是最终的买单者。他们不堪忍饥挨饿,或反抗,或屈服忍受。百姓流离,生产停滞,阶层矛盾势必尖锐。上层贵族内斗频仍,上下离心,国家一日弱过一日,积贫积弱。最终分崩离析,沦为大国附庸。
没有刀抵脖子的性命之忧,却有时时警戒防备的悬梁之心,小国的生存一如往常的艰难。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腾挪发展,贤人智士的存在就是致胜武器。没有这些人,恐怕国家早已支离破碎,不堪想象。
乱世出贤人,实属无奈。如果净是太平盛世,何必忠臣?人人循规蹈矩,国家自然正常运转,何来忠奸之分?
外围形势的好转并未改变中原诸侯小国的生存境况。外敌的刀枪虽撤,大国的祸心仍不灭,时不时还要搅扰几下。惟恐天下不乱,以便混水摸鱼,占尽便宜。
同是大国,晋国对郑国的压榨相对温和,有一定的下限。楚国的行为则简单粗暴,蛮横随性。究其原因,不得不追溯到文化层面。从中原文化的角度看,它被称为“蛮夷”、“荆”是有原因的。从他们的行为举止,可见端倪。
总是想投机取巧,千方百计的阴谋算计,成则作威作福,输则自杀谢罪。楚国的篡位事例比其它诸侯国多得多。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令尹的更替尤其频繁,战败自杀的令尹之多,不胜枚举。在本国怀才不遇,去到晋国却被重用,立了功业的一批又一批。
这些现象,折射出楚国文化的落后。因为不讲信义,不立规矩,竞争力渐渐萎缩。尤其在与晋国角逐中原的后期,更是显露无遗。
万分庆幸,霸道总裁式的迎亲最终被迫回归正常模式。这次较量,蛮横无礼一方落败,言辞有礼却暗藏机锋者赢得胜利。失败者败的是气势,新娘仍然娶了回去。胜利者不过赢在一时。
在未来的政治交往中,小国面临的形势越来越艰难。有一个强有力的、才干卓越的治国团队才能将小国维持在基本的生存水平,否则更是举步维艰。
历史的风云际会很难用数据统计的方法总结归纳,就算在科技发达的今天,一个王朝或国家兴衰成败的原因也难以量化。在人类的智慧之外,或许冥冥之中有只无形之手在操控。
大国嚣张时,降下霹雳或倾盆冷水,浇灭它们的傲慢无知。小国岌岌可危时,赐予它们智慧的光芒,赠送他们一群赤胆忠心,一心想要维系国家安宁的仁义之士。以此展示公平,维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