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礼制,君即位于阼,小臣二人执戈立于前,二人立于后,此为国君出行仪仗。”子皮说道:“此次是诸侯会盟,十一国的政要齐聚此地。公子围如此明目张胆,可见其早已不惧居心为人所知,只等时机成熟便要发难。”
“可笑伯州犁听到蔡国公子归生对公子围的评断之后的辩解,真是苍白无力。”公孙挥一脸无奈。
“公子归生说了什么?”子皮问道。
“他说,‘看如今的仪仗,似乎令尹已居楚王的离宫蒲宫,所以出有前戈,这样也可?’”回想当时的情景,公孙挥觉得好笑,“伯州犁气急败坏的说,‘是临行前向国君借来的,回去仍要归还。’”
“伯州犁分明是替公子围文过饰非。”子皮说道:“诸侯参会者非国君即执政,如此无力的狡辩如何令人信服?”
“确实薄弱无力。”公孙挥说道:“我上前戳破他的谎言,他还大为不满,提醒我不要为他忧心,要我防备子皙违命作乱。”
“我记得你回他‘当璧犹在,假而不返,子无忧乎?’”子皮说道:“齐国的国弱也上前附和,说是替公子围、伯州犁担忧。”
公孙挥所说何意?何为“当璧犹在”?原来,背后有一段典故——
当初,楚共王没有嫡长子,只有五个宠爱的庶子,不知立谁为太子。于是遍祭名山大川的神明,祈祷说:“请求神灵在五个人中做出选择,让他主持社稷。”祭告之后又把玉璧展示给名山大川的神明,说道:“正对着玉璧下拜者,则为神明所立者!”
祭祀完毕后,楚共王和姬妾巴姬商议过后把玉璧埋在祖庙某处,让五个儿子斋戒之后按长幼次第入庙下拜。
康王骑跨在玉璧上,公子围的胳臂搭在玉璧边缘,子干、子皙距离玉璧很远。公子弃疾还小,由人抱进来,两次下拜都压在璧纽上。
康王年纪最长,确实触碰了玉璧,最终被立为国君。除此之外,公子围和公子弃疾也应该算是有资格问鼎王位之人。
公孙挥的意思是,如果说公子围要谋夺王位的理由正当,便是以玉璧之约为依据。可是,除了他之外,他最幼小的弟弟公子弃疾也有资格,并非他一人是天子之命。如果公子围借楚王的仪仗不还,公子弃疾难道没有想法?公子围难道不担心吗?
“宋国向戌则谓‘大国发令,小国供职,尽职守分即可’。”公孙挥说道:“说得倒是在理,也合乎礼仪。毕竟,就算知道也无法左右事件发展。”
“晋国的乐王鲋说的更干脆——”子皮说道:“‘小旻’之卒章最能代表我的心声。”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公孙挥摇头道:“乐王鲋是不欲人后论人是非,所以有此一言。”
“众多诸侯国相会,同一事件人人态度不同,看法不一,实在令人大开眼界。”子皮对此盛况表示欢迎。
“得见众生相,得听众人言,还能结交各路好友,幸哉!”公孙挥为郑国行人已久,平日来往各诸侯,好交各国卿大夫。此刻十一国精英济济一堂,众说纷纭,议政论人,点评军政,实在快哉!
本以为此次盟会任务已达,各国代表均放松心情,与盟友热烈交流。谈得来的还邀请对方去自己国家做客,承诺好生款待以便将来建立更多联系。值此扎堆共叙友情依依不舍之际,却横生一件祸事——鲁国叔孙豹被楚国令尹扣押!
消息一出,各国震惊!既已签定协议,大家都是盟友,为何楚国要扣押鲁国的亚卿?难道是公子围借机生事,企图制造混乱以扬楚威?
众人揣测之余,纷纷前去打听内幕,一问才知,原来是事情竟是这样——
叔孙豹主外交,鲁国内政则由季武子执掌。叔孙豹来到虢地之前一月,季武子率领鲁国军队讨伐莒国,并占据郓地。得知各国在虢地会盟,莒国便派人向楚国告状。楚国以此为由,认定鲁国违背盟国协定,擅自进攻莒国,分明是无视盟约,要诛杀鲁国使者以儆效尤。
此次会盟,乐王鲋、叔向也一路随行,听到这则消息,二人都十分震惊。
“时间未免太过凑巧。鲁国刚用完兵,盟会就召开,这下鲁国使者是百口莫辩啊。”叔向摇头。
“盟会召开日期早已定下,并非临时起意,鲁国应该很清楚后果。”赵武皱眉。
“莒国与鲁国接壤,历来有领土纷争,偏偏此时告到盟会上来,显然是故意为之。”乐王鲋说道:“鲁国与我国亲近,莒国就反其道与楚国来往密切。”
“说起来也是事不凑巧。”叔向说道:“事情发生后,莒国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往楚国告状。当时楚国令尹正在郑国迎亲,楚王年幼做不了决定,莒国不得已,只得跑到盟会来。”
“眼看盟会已近尾声,各国诸侯齐聚,众人都在重温旧盟,共叙友谊。鲁国之举的影响,难免被放大——”赵武摇头。
“叔孙豹身为鲁国卿士,应该能预料到事情的严重性。明知盟会在即,为何不反对用兵?”叔向说道:“平日里两国摩擦就算了,反正互有得失,为何偏偏要挑盟会之前?他们应该十分清楚莒国跟楚国的关系,莒国定会趁机大作文章,何必自找麻烦?”
“或者事情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乐王鲋眼睛滴溜溜的转,一计上心头。他转忧为喜却努力不动声色道:“叔孙豹向来谨慎持重,明知要盟会,定不赞成出兵,何苦令自己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大夫的意思——”赵武一脸迷惑,看向乐王鲋。
“执政大人,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乐王鲋满脸堆笑,“依在下愚见,此事可能另有隐情。不如我前去打探,问明缘由。如果叔孙豹的确无错,我们就该助其得脱,否则岂不冤枉?”
“大夫言之有理。”叔向也在一旁帮腔,“叔孙豹见识过人,为人又谦和大度,如果因此事被诛,实在令人惋惜。”
“好吧,那就麻烦大夫走一趟。”赵武点头赞成。
在赵武看来,叔孙豹不失为一名正直君子。他擅长辞令,气度不凡,时有振聋发聩之语。就这么死在楚人手中,的确是鲁国的一大损失。
另一边,被关押在楚军营帐的叔孙豹神情沮丧,坐在角落,不言不语。
“大人,大人——”叔孙豹的家臣梁其踁低喊。
“哦——”叔孙豹正想着什么,昏昏沉沉的,甚至还闭上了眼。听到叫唤,他抬起头,有点迷惘,缓缓说道:“原来是你。”
“不知晋国的大夫跟大人说了些什么?”看到乐王鲋进来,梁其踁故意躲在一边,等乐王鲋走了才进来。
“不过安抚慰问而已。”叔孙豹轻描淡写,不愿多说。
“生死关头,晋国大夫急匆匆赶来,难道仅仅为了表示关切?”梁其踁表示怀疑。
“要不还能怎样?”叔孙豹回避梁其踁的眼神,自顾自说道:“我一个将死之人,盟国派人来探望,聊尽心意罢了。”
“小人跟随大人多年,怎会不知大人心思?”梁其踁摇头道:“大人言语闪烁,似有难言之隐。再者——”
身为鲁国贵族叔孙氏的家臣,梁其踁对各国政治人物多少都有些了解。何况到了虢地好几日,彼此相互攀谈,又结识了不少人。哪国大夫其人如何,多少有些印象。“乐王鲋其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贪财。他与大人并非知交好友,怎会突然前来问候?假若是安抚,也应是太傅叔向或是赵武的助手祁午,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