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还是瞒不住你的一双利眼。”叔孙豹无奈,看向梁其踁,说道:“乐王鲋的确对我表达了同情抚慰。他说,是晋国执政赵武派他前来问明真相。更重要的是,他向我提出,可以为我求情,但我必须为此给予他报偿,被我拒绝了。”
“啊?”梁其踁大惊,“为何要拒绝?财货本就用来庇身,为何要吝惜?”
“非为爱惜财物。”叔孙豹正色道:“诸侯之会,旨在保卫社稷。如果用财货求得免于祸患,我能苟且偷生,怒气将会转向国家,鲁国必定因此受到讨伐。将我之祸转嫁给国家,我不就成了国家罪人?我代表鲁国参与会盟,却因我之故招致战事,还谈什么维护国家安定?”
“国家虽无事,您却要受冤屈而死,可是......此事明明与你无关。”梁其踁替主人不值。兴兵伐莒并非叔孙豹主导,他却受此连累甚至可能要丢掉性命,这是天大的冤枉啊。
“墙壁是用来遮挡坏人的,墙壁有了裂缝,这是谁的过错?为了护国却让鲁国受攻击,我的罪过必定超过墙壁,怎敢将推托责任给他人?”叔孙豹无奈道。
“明明是上卿主张对莒国作战,为何却由您来承担对诸侯国失信的罪名?”梁其踁愤愤不平。
“伐莒应当怪罪季孙氏,可是鲁国何罪之有?叔孙出使季孙守国,向来如此,我能去怨谁?”叔孙豹十分无奈。
求生是人之本能,难道叔孙豹一心想死?不,不可能!可是他能怎样?同为贵族,同一先祖之后,权势大小如同张开的手掌,五个指头皆连心,却长短不一。季孙氏专权,叔孙豹能奈他何?
“主人且听在下一言——”梁其踁建议道:“虽是秉持国家大义,却不得不防小人之心。”
“此话怎讲?”叔孙豹问。
“乐王鲋贪财小器,若是一点都不给他,恐怕主人性命之忧不解,国家也难免遭受灾祸。”
“依你之言,该如何是好?”
“乐王鲋向主人索取钱财时是如何言语的?”
“他说得很隐晦——”叔孙豹回想道:“请带焉。”带指衣带,衣裳是遮身蔽体之物,财货亦如此。此时说衣带,即是代指财物。
“不如将其召来,撕裂裙帛以为带,表示已尽力而为,恐带狭小,故裂裳替代。”梁其踁说道:“这样算是给个交待,不至于惹怒他,也能成全大人一番苦心。”
“就依你说的去做吧。”叔孙豹点头同意。
晋国营帐。
“也不知叔孙豹到底怎样了?大夫说得不清不楚的。”赵武有些担忧,乐王鲋虽去过一趟,回来却语焉不详。
“想来是大夫正在思忖,该如何向执政大人说清楚实情吧。”叔向淡淡说道。
“此是何意?”赵武不解。
“之前大夫说,叔孙豹可能并不赞成讨伐莒国,所以要问个清楚。回来后却一脸不豫,说话吞吞吐吐,岂非有难言之隐?”叔向又道。
“不过问出事情来龙去脉,有何难言之处?”赵武更疑惑了。
“这也是在下的不解之处。”叔向迎视赵武写满问号的眼神,“是就是,否就否,缘何竟有苦衷?叔孙豹道出情由即是既定事实,并非预测未来,有诸多可变因素,难以把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叔孙豹凶多吉少,为何还要隐瞒?对他有何益处?”赵武也陷入思考。
“不知执政大人可还记得栾盈谋反之事?”叔向问道。
“刻骨难忘。”赵武怎会忘记?从栾盈被逼出走,到众位大夫被捉拿,直至栾盈逃到齐国,齐国人将他秘密偷运至曲沃。再到他联合曲沃人差点攻破宫门,齐国人趁机派兵从朝歌进入晋国境内,劫掠一番之后离去。一切的一切,岂能轻易忘怀?
“当时,老夫因兄弟叔虎被牵连入狱,乐王鲋去探望,表示要替我说情,我却执意回绝。执政大人可知是何原因?”叔向问道。
“乐王鲋的为人,太傅早已心知肚明,对他信不过。”赵武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正是。”叔向说道:“直言者向来不受待见,受宠者必定难说真话。乐王鲋深受国君宠幸,只顾小心奉承取悦国君,处处巴结阿谀,何敢犯颜直谏?”
“祁大夫则不同——”赵武点点头,“他淡泊功利,只为理字便要挺身而出,所以能把太傅救出来。”
“此刻仅你我二人,并非老夫要背后论人是非,实在是有些话不得不说。”叔向说道:“乐王鲋口口声声说是要替叔孙豹伸冤,最终却是雷声大雨声小,定然有不可告人的原因。而且我还听说——”
“听说什么?”赵武瞪大眼睛问道。
“乐王鲋想向叔孙豹索取财物作为替其求情的报偿,却被叔孙豹一回回绝。故此脸色难看,言语闪烁。”叔向不紧不慢的道出实情。
要问为叔向如此清楚,还得归功于叔孙豹有个忠心为主的家臣——梁其踁。
梁其踁不忍自家主人含冤莫白,为此绞尽脑汁。晋国上下是何态度?晋国到此盟会的人全是一个态度,乐王鲋是他们的代表?抑或是乐王鲋是为一己私利,其余人并不知晓?无论如何,他要为自家主人争取最后的生机,为此,他不辞辛苦四处奔走。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多人介绍引见,他终于见到叔向。他将季氏伐莒国、乐王鲋向叔孙豹索贿以及叔孙豹的自辩和盘托出,叔向这才了解到整件事情的全貌和乐王鲋的真实意图。
“叔孙豹竟有如此感人肺腑的一番言辞?”赵武颇为惊讶。并非对叔孙豹的人品有所怀疑,而是命悬一线还能如此从容不惧,实在非常难得,甚至令人难以置信。
“老夫初听也不相信,不过听他那家臣说得斩钉截铁,相信不是夸张浮辞。”说完,叔向还点点头。
叔向出身官宦之家,入仕多年,自认为阅人无数,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再有,前次乐王鲋的表现仍历历在目:表面上说要尽力营救他,想要讨他的人情,一转身,平公问到叔向是否有罪时,又不敢拂平公的意,说是叔向也有罪。这样落井下石的嘴脸,叔向早对他有所防备。
打从他语气转换,主动请缨去问真相时,叔向就有所怀疑。只是他如此积极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由他去便是。回来之后,他的神情语言加重了叔向的怀疑。果真,有了人证,真相终于大白。
“这样——”赵武站起来,背对叔向走了两步,转身说道:“如此说来,叔孙豹与背盟并无直接关联,如果他被杀,世上岂不是又多一个冤死的亡魂?”
“正是。”叔向叹气道:“依楚国令尹的脾性,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诸侯会盟本为和而来,岂能轻开杀戒?”赵武摇头,表示非常不赞同,“何况鲁国入侵莒国发生在会盟之前,又非叔孙豹亲自谋划一意孤行所致,不该由他背负背信弃义的罪名。”
“楚国令尹如此蛮不讲理,恐怕——”并非叔向太消极,而是公子围恶名远扬,一开口就要夺人性命,没有商量余地。偏偏赵武又是好脾气的谦谦君子,气势就输了对方一大截,恐怕很难说服对方。
“有理不怕蛮力。”赵武说道:“我亲自找楚国令尹说情,以理服人。我就不相信,他能完全不为所动,依然故我。”
“好,老夫这就替执政大人安排。”叔向大喜过望,赶紧出去张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