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若白驹过隙,转眼间,我在佛学院已经度过了几个寒暑。和多数学生不同,他们一放寒暑假便会回到原来的寺庙或回到家里去,我因无处可去,就一直呆在佛学院。有些时候,整个教学楼就剩下我一个人,显得空空荡荡,到了夜晚,就有一种如同在坟场般的阴森感觉。每当这个时候,除了书籍,我几乎没与任何人交往。当一个人的时候,我会特别想念家里和云山寺,但我从来没有回去的打算,对我而言,这两个地方都不再适合我回去了,至少目前不合适。
我在佛学院的第二年就受了比丘戒。记得当时我交不起戒费(受戒时需要交一笔费用),还是佛学院一个特别慈悲的授课法师资助了我一笔钱,我才得以顺利完成了受戒。遗憾的是,我离开佛学院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位法师,当我想起去拜会他的时候,得知他因患肺癌,已经往生了,当时,他的年纪就四十出头。
有了戒牒,就可以到各地寺院去参学了。
又到了一年寒假的时候。同学们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整个教学楼又变得冷冷清清。
来年,我们就要进入毕业季了,每个同学都在琢磨着如何完成下学期的毕业论文,而大多数同学已经开始在讨论毕业后的去向了。有些人打算回到原来的寺院,继承他们师父的衣钵,经营一方寺庙;有些人准备报考北京佛学院,继续深造;有些人则想继续留在佛学院读研究生;而另一些人,则希望能够被“分配”到杭州著名的寺院,以获取丰厚的“报酬”。而此时的我,却正在纠结着应该何去何从。
天竺佛学院设有本科、研究生二级教学。同时,还设有预科班,作为那些不能直接就读本科学生的预读班,学制二年。原本,我是要在预科班先学满两年后再进入本科班学习的,由于老师发现了我出色的佛学水平,破格直接升我至本科班学习。
对于多数想拿毕业证的学生来说,这速度无疑是招人羡慕嫉妒恨的。
“我为法来,非为衣钵。”对我来说,那一纸文凭我自然是不会有任何兴趣的。
此时,一心“求法”的我对佛学院已心生厌离。我深知,我想要的答案不可能在课堂上得到解决,而佛学院的学究式作风也与我对“道”的期望相去甚远。
况且,杭州作为一个“天堂”般的旅游城市,“也不是个修道之地”。
我觉得我已经没有理由在这儿呆下去了。
于是我决定离开佛学院,到各地参学访道去。
可眼下快过年了,应该到哪里去呢?我身上平时千方百计积攒下来的少得可怜的路费也不允许我到处乱跑。
(本章未完,请翻页)
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好,于是,干脆就不想了,略微收拾了下行囊,就向火车站奔去了。
一进火车站,就见站厅内及广场外或坐或躺或站,到处塞满了人和大大小小的行李。我由于还没想好去哪,就在车站到处溜达了下。没转多久,就凑上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她着装朴素,一脸愁容地向我合掌低着声哀求道:“师父,我回家买票钱不够,就差五块钱了,希望您能够慈悲为怀,帮帮我,我会非常感激您的。”我见到她楚楚可怜,不免心生怜悯,便从身上抽出了十元钱塞给了她。她一脸激动地说十元太多了,她只要五块钱。我说:“没关系,你拿去好了。”她感动不已,连连向我鞠躬称谢。我看了下列车时刻表,又向售票窗口询问了下,很多趟列车都已经没有票了,而最近的只有一趟开向广州的列车尚有几张站票。我知道广东韶关有两座著名的禅宗祖庭六祖寺和云水寺,我也是慕名已久,于是我就不多思索买了张去往韶关的站票。
我站了一天一夜,列车抵达了韶关。
腰酸背痛又饥又渴的我,驮着一口大布袋刚一脸茫然地走出站厅,各种拉客便蜂拥而至——有开黑车的,开宾馆的,卖电脑手机的,拉嫖的……。我万般无奈地推开了他们,钻出了火车站,想找人打听一下去往六祖寺的路。可没走几步,又跑过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走到我跟前,恳求我道,她买票还差五元钱,希望我慈悲为怀,能够帮助下她。说完,还把她的身份证给我出示了下。顿时,一种似曾相识的场景在我脑海里完整地呈现出来。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脑袋,加紧了下脚步,义无反顾地躲了过去。
六祖寺用香火鼎盛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寺门口各种门店、摊位把这座名传天下的千年禅林的山门给严严实实地包围了起来。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了寺院的大门。
与山门外混浊喧嚣的世界相比,山门内的环境,显然是清静祥和了许多。
作为“南宗禅法”的发源地,这里无疑有着极为厚重的历史。当年六祖惠能大师那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家喻户晓的禅偈开启了顿悟禅法的筵席。自此,一花开五叶,宗门遍及天下。它对中国佛教、中国文化、中国哲学、语言、艺术,甚至对世界的影响,都是广泛而深远的。
最为不可思议的是,这寺院里竟还供奉着六祖的“真身”。要知道,六祖距离现在已经一千三百多年了,这期间,中华大地遭受了无数次的浩劫,能完整的将六祖真身保存下来,不能不说这本身就是件极为神奇的事情。
于是,我怀着无比虔诚又无比敬畏的心情,趋步来到了六祖真身像面前,仔细地观瞻了这位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东方的圣哲,并五体投地的向他膜拜了十二拜。
六祖真身虽看着瘦弱矮小、枯槁黝黑,但神态笃定安详、面容宛然若生,眉宇之间,似乎蕴藏着无尽的智慧。
我久久徘徊于六祖圣像前,细致端详着他,试图从这尊千年真身上领略到顿悟禅法的真谛。
可惜,我伫目了半天,仍是一无所获。而且看久了我发现,这一动也不动的塑像竟也不觉得有多么的神圣了,何况在它的周围还到处散落着钱币,这未免让我联想起了化缘的和尚。于是我提起大布袋,径直走到了客堂。
客堂门口高挂着一块红色的木牌子,上面印着“止单”两字。我知道,这又是一家不允许外来云游僧常住的寺院。这意味着我最多只能在这里住三天,三天后我就必须离开。
于是我就向客堂挂了三天单。客堂的知客师父将我安排在了云水寮,那是间大通铺,住着大江南北云游至此的僧人。那大通铺卫生极差,蚊子、蟑螂、老鼠肆虐,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毛茸茸和粘兮兮的小虫。由于缺少橱柜,云游僧衣服鞋袜到处挂起来,房间里仅有的两张小桌子上也堆满了不知放着多久的水果饼干等食物。整个房间到处迷漫着各种酸甜苦辣的味道,被褥亦是单薄潮湿。幸好我从小习惯了这种赃乱差,很快就适应了下来。
三天下来,早晚课诵、过堂出坡、参禅打坐等所有僧众的共修活动我皆无一落下。如果不是因为这里不让讨单(不让常住),我应该会再住一段时间。
当然,六祖寺不让讨单也并非绝对。我了解了下,这里的常住僧众有一两百号人,也来自天南地北。于是我就好奇地找这里的常住僧人打探了下,问道:要如何才能够在这里常住下来?常住僧人颇为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回曰:要有关系。我顿时了然。
总体来讲,这里与其它传统大寺院(汉地佛教界称之为丛林的)并无多少区别。寺院内绿树成荫,古色古香,轴线布局亦中规中矩。汉地佛教各种常见的殿堂这里基本也都齐备,佛像造型也无多大奇特之处。上早晚殿、行香坐禅规矩都是按传统做法,也无特别独到之处。倒是听说这里的和尚收入不错。而且偶尔还能撞见个把长发披肩、衣裳褴褛的闭关僧人。据说他们运气发功,可以穿墙遁地,禅坐入定,可以观见千里外的事物。我亦颇感好奇,偷偷地跟踪了那奇异僧人一会。只见他一会化水为火,一会又化火为水;一会将自己的头摘下来,梳了梳上面的长发,又重新安了上去;一会倒立行走,一会身体横在空中;一会掏出自己血淋淋的心脏被当成鸡腿一般啃食着。我正看得起劲时,那长发僧倏忽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找了半天也再无他的踪影。我只好提起布袋告别了六祖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