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之前，他必须绝对冷静，但杀人之后，他就再也不能控制自己。
他不喜欢杀人，甚至厌恶杀人，但他没有办法，他非杀不可，因为这是他的工作。
他完全体会不到别人那种杀人的快感，那种将剑刺进别人的心脏，看着别人一步步濒临死亡时的快感。
他甚至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杀人。
他慢慢靠着墙壁坐下，抬起头，望着苍茫的月色。
他想哭却哭不出来。
他记得以前自己每一次杀人时，都总会忍不住流泪、呕吐。
听说一个人哭多了，眼泪是会流干的。
他现在的确很少流泪了，但还是会时常忍不住的想要呕吐。
钱老大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年，他才六岁，父母就双双去世了，那时的他，跪在铺满冰雪的街道边，已两天两夜没有一粒米下肚，满手冻疮，饿得几乎半个身子都已踏进了阎罗殿。
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饥饿、是寒冷、是垂死之前的挣扎。
在他最饿、最冷的时候，有只手伸过来，递给了他半块馒头。
钱老大的手。
又臭、又硬的半个馒头。
他接过这半块馒头时，眼泪如久旱的甘露般流下来，泪水瞬间浸湿了馒头，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又咸、又苦的眼泪就着馒头咽下去的感觉。
他也忘不了钱老大的手。
这只手现在不再给他硬馒头，而是给他花不完的黄金、白银，只是这些黄金之中总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某个人的名字、某个特定的期限。
他在杀无戒和尚跟曹仁中之前，的确收到了钱老大派人拿来的一小袋黄金，黄金里的纸条写着他们二人的名字，还有半个月的期限。
半个月期限，代表的就是他们二人半个月之内必须死，不然死的就只有荆怜笛自己。
月色苍茫，寒意更浓。
漆黑的窄巷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皮肤白皙的粗壮大汉，慢慢走到荆怜笛身旁。
荆怜笛早已偷偷擦了擦眼角，连头都没有抬起来，问道：“你来干什么？”
粗壮大汉笑道：“看来你任务完成得不错，钱老大托我来交代你新的任务。”
粗壮大汉自腰后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金子，往荆怜笛扔去。
荆怜笛一把接过袋子，道：“钱老大为什么不自己来？”
粗壮大汉道：“钱老大很忙，你是知道的，反正话我已经传达了，信不信由你，我还有别的任务，要先走了。”
说完，粗壮大汉已转身慢慢往窄巷深处走回去，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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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步伐。
月光下，荆怜笛借着苍白的月光，慢慢打袋子，只见里面装的是几大块黄金，黄金中却夹着张比月光还要洁白的纸条。
荆怜笛抽出纸条，只见纸条上写了八个大字。
——古城，杨会殿，七个月。
荆怜笛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这次的金子比以往的重很多，期限也比平时的长很多，这就代表着这次要杀的人，定是个极其不简单的人物。
他忽然感觉胃里又在翻搅，一阵酸楚涌上喉咙。
他眉头紧皱，脸色沉重，将纸条紧紧握在手中，强忍着吐意，风虽然寒冷，但他脸上的冷汗却如蒸汽般忍不住地往外冒，冷汗早已渗湿了他的背脊、他的全身。
冷风吹入窄巷，如刀锋般割向荆怜笛苍白的脸颊，冷风割人，但风中却好像隐约带着阵凄凉的笛音。
如此深夜，竟还有人在风中深夜吹奏，这人该会有多寂寞，多凄凉？
荆怜笛霍然起身，决定去看看这个吹笛之人。
他将拇指跟食指伸到嘴边，做了吹哨子的手势，一声哨响，天空中忽然冲刺下来一只神俊白隼，稳稳当当地停在他的肩膀上，连衣衫都已被它的利爪钩破。
对于这些，荆怜笛却好像毫不在乎，他伸出手指弹了弹白隼的灰暗色的尖嘴，白隼也伸出头颅摩擦着他的脸颊。
荆怜笛眉眼中似乎有了笑意，道：“阿婴，我们走。”
说完，荆怜笛已如离弦之箭般，蹿向那凄凉笛声的来处。
他的轻功不弱，几乎可以和白玉城并驾齐驱。
做刺客的人，不仅出手要快，轻功更不能比任何人慢，因为他们要确保自己在杀了人之后能全身而退。
荆怜笛的轻功本就是暗荆门里最好的，甚至连钱老大都可能比不过他。
小溪清澈见底，树林沙沙作响。
月光下，一位少年白衣如雪，正站在溪边吹动着根洁白无瑕的长笛。
少年手中的玉笛，比月光还要洁白、比溪水还要清澈、比星空还要无垢，但就是这样一根长笛，在少年手中吹出的竟是无尽的凄凉。
凄凉与无奈。
他与手中的长笛仿佛已合二为一，在月光下，与月光、溪水、甚至是天地，都融为了一体。
荆怜笛躲着树林暗处的一颗树后看着，笛声仿佛吹进了他的内心深处，凄凉之意顿时涌上心头。
荆怜笛听得正出神时，少年忽然停止了吹奏，慢慢放下白玉笛子，道：“出来吧。”
荆怜笛有些惊讶，因为他躲在暗处之时，并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但想不到还是被这位少年郎给察觉到了。
荆怜笛叹了口气，刚想走出去。
这时，小溪上游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忽然有个人影慢慢走了出来。
月光下，只见走出来的这人身材粗壮，皮肤苍白，腰间挂着把带鞘大刀。
这人赫然就是刚才给荆怜笛传达任务的那粗壮大汉。
荆怜笛更惊讶了。
“难道他这次来杀的人，就是这位白衣少年？”
粗壮大汉名叫莫正直，与荆怜笛一样，是钱老大从街边救回来的孤儿，也是暗荆门里的顶级刺客之一，为人心狠手辣，杀人的时候也绝不手软。
他虽然是暗荆门十二刺客里武功最低的，却也是最让人头疼的。
因为他杀人好像并不是为了生存，也不是为了要报答钱老大的救命之恩，而是为了快感，杀人时的快感。
也许，世上的确有人喜欢杀人，莫正直就是其中之一。
“——小莫！”
荆怜笛惊讶地几乎忍不住要叫出莫正直的名字来。
白衣少年转过身来，面对着莫正直，右手握着白玉笛子轻轻敲着左手手掌，道：“你是什么人？”
莫正直反问道：“你就是白玉城？”
白衣少年道：“嗯，有何指教？”
荆怜笛暗暗吃了一惊：“这白衣少年居然是神剑门的少主，白玉城！”
莫正直笑了笑，笑得十分狰狞，道：“那就没错了。”
白玉城道：“你是来找我的？”
莫正直道：“我是来杀你的。”
白玉城道：“杀我？为何要杀我？你我素未谋面，更无冤无仇的。”
莫正直将腰间大刀解开，连刀带鞘插在地上，荡起一阵灰尘细土，悠然道：“你我的确素未谋面，我也不是很想杀你，只可惜有人买了你的姓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白玉城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正直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马上就要死了。”
白玉城道：“那可未必。”
莫正直笑了笑，接着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你身上并无任何兵器吧，除了……。”
他望了一眼白玉城手中的白玉长笛，道：“除了你手上的这根破笛子。”
白玉城道：“看来你已观察了我好久。”
莫正直道：“连铁未砍都能杀死的人，我当然得事事小心啦，没有把握的话，我是绝不会出手的。”
白玉城道：“铁未砍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我杀了他也是应该的。”
莫正直道：“可惜你杀得了他却未必杀得了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