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那天离开老陈公司回家，还没进门，老远就吓我一跳。

我住的单身宿舍，总计五层楼，原来师范学校旧教学楼改建，坐落在学校的西北角，我住第一层，从大门进去，长长的走道，两侧是房间，房间约40平，各间都有厕所，只是没厨房，都在走廊拿案板搭建临时操作台，煤气罐子摆在边上，便埋锅做饭，走廊熏得黢黑，我门口也有，不过是原来住在内面的老师留下的，旧物件，搬走时，嫌麻烦，留给我，很少使用，我几乎都是在外面吃或者在学校食堂打饭。

刚踏入宿舍大门，迎面碰见学校体育老师周军，见我抱一摞图纸，笑笑，告诉我说：你妈来了。

放眼望去，远远地，在走廊尽头，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进进出出忙碌着——果然是我妈和我大姐，那时通信不方便，和我父母很少联系，没料到她们会突然造访，居然还摸进家门，她们钥匙哪来的？

莫非？

莫非桑桑也来了？

桑桑是我女朋友，经人介绍认识，交往半年，她地道武汉人，还没见过我家人，这么巧么？

果然！

廊道地上一地鸡毛，我妈和我姐，从老家带的鸡、土豆等，张罗着做饭，和两位忙碌的家人打过招呼，便跨进门，门口三个编织袋，应该是我妈长途背来的，桑桑盘着腿在沙发上吃瓜子，她们也应该相互介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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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这是我妈和我姐，大姐！”我还得再介绍一次。

桑桑扭头看我一眼，再朝门外望望，脸上笑容很勉强，皱皱眉头，没起身，漫不经心回道：“你这抱的是啥？”

“哦，图纸，老陈的图纸，要帮忙出方案的。”

“看来电影票泡汤啦，我同学请客看电影，实际上人家是要见见你孟老师！”桑桑脑子是跳跃性的思维，银行职员应该是很严谨的，却在我面前，每次对话都天一句地一句。

“我妈她们来了，今晚肯定是不谈，你去帮她们呗！”

“不要，不要，桑桑是客，哪轮的上她动手，坐，桑桑，你别听他的！”我妈手在围裙上揉搓，低着朝桑桑笑笑，笑得灿烂无比。

我将一摞图纸扔在床上，转身对我妈说道：“妈，您菜弄淡点，桑桑祖籍上海人，不爱吃咸辣的！”

桑桑还没等我话音落，站起身来，说道：“我回去啦，不吃饭。”

“不吃饭？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我妈一脸卑微的劝道，我大姐听着声音，也从外走进来，手上还拿着锅铲，帮腔道：“地道的土鸡，你们城里人很难吃得到的！老七，你劝劝她呀！”

“我妈她们好不容易来一趟，第一次见面、、、、、、。”我看见我妈在兜里掏什么，欲言又止。

我妈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一张百元纸钞，拉住桑桑的手，往她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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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塞：“孩子，第一次见面，你看，我们又没准备，一点心意，一点心意！”

“不要啦！你们挣钱也不容易！”桑桑把钱塞回去，说完，勉强笑笑，抬脚就离去。

确实挣钱不容易，我妈一百元，节衣缩食至少得攒半年！

但，那一百元悄无声息从我母亲手中滑落，飘向地板，让她尴尬，不知所措。

——那是桑桑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至此，天各一方。

我知道她嫌弃我的家庭，嫌弃我的母亲和姐姐，半年来，一直若即若离地谈着恋爱交往着，她也在矛盾中挣扎，一面是我稳定的工作和求上进的光辉，一面是我农村的家庭以及那么多哥哥姐姐，她也许希望即使组建家庭也是二人世界，不过，也许，总是也许！

现实，无法改变！

我的出身无法改变，我父母兄弟姐妹无法选择，骨子里的硬，更无法改变。

我看见我母亲目送桑桑离去的背影，悄悄在走廊抹眼泪，我看见我大姐，眼角噙着泪水，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埋头在锅里炒菜，我甚至感觉到空气中凝结着一股窒息的味道。

那晚，我、我妈、我姐，吃了顿默默无语的晚餐。

那晚，打着地铺，睡在地上，感到后背冰凉。

那晚，我思绪万千，裹在被窝里，牙，咬出血来。

时至今日，依旧无法释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