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夏达亡归金陵，谒舒清凌，请失杭州之罪。清凌方知女王未死，且逞威杭州，惶恐心悸，强为镇静。门人来报，蔡禀来访。蔡氏控两淮，兵力两分，淮西蔡挺，淮东蔡禀。南下金陵之兵正属蔡禀淮东之高邮军。

清凌引荐达于禀。达奸险附丽，贪饕顽忍，善以文藻饰佞舌，贯以首鼠持圆机。达遂卑身侍奉禀以希宠。蔡禀与清凌意不合，早知女王无恙南下杭州，隐而不言，坐观其变，一见夏达，有以达代清凌之心。

蔡禀：“皇城多风雨，今上久不御殿，而斜封墨敕叠出。恐阉奴窃国弄权，乱阶已造。兵事即兴，军旅之资，待出何处？”

清凌知秦齐二王之意，吞江南膏腴以养厉兵。然江南商贸之地，若以腾挪流转，细水长流，温水煮蛙，以销世家之势，以取豪族之财，可为也。若以军威强势，课税重赋，恐激反之。蔡禀刚愎倨傲，难以相与，己人微言轻，勉力为之而已。

清凌轻叹答曰：“军需百费，科扰州县，掊克民财，江南骚然。前日军卒强掠真州，百余无辜，曝尸荒野，人怨神怒，众情汹汹，物议沸腾，名曰剿匪，恶行更甚。公议可不顾乎？”

禀怒目而视：“今当如何？”

清凌转而温言道：“某建言创江南国用司，于常税之旁，求世家奉献国用财货。冷氏可为表率。藏匿财富之家族，不忠不敬，屠之有名。然民愤喧嚣，需惩真州事之数几首恶以逆转舆论。”

禀可之，又言曰：“初时出兵金陵，德润（清凌字）曾论及李客杜氏必然兴师南下相争，耗河东之精华，争江南之财富。如今李客专于河东学舍无意争江南，杜氏孤身下杭州，势力单薄，不足为惧。”

夏达寻机言曰：“宋时王阮对策曰：临安（杭州）蟠幽宅阻，膏腴沃野，足以休养生聚，其地利於休息。建康东南重镇，控制长江呼吸之间，上下千里，足以虎视吴楚，应接梁宋，其地利於进取。”

“又曰：战者以地为本，湖山回环，孰与乎龙蟠虎踞之雄？胥潮奔猛，孰与乎长江之险？知吴越之僻固，而不知秣陵之通达，是犹富人之财，不布於通都大邑，而匣金以守之。”

“以是观之，蔡将军军容鼎盛，威压江南，河东杜氏，一妇人耳，何敢相争？小妇人短视怯懦，只敢联合两浙豪族，苟安一隅，保全性命而已。”

蔡禀闻之欣然，颔首道：“退避杭州，幸苟安。经理金陵，图进取。杜家女无胆争金陵，缩首尾于杭州，可见其为疥癣之患，不问也罢。吾蔡氏当旌旗一展尽收四府。不妨故技重施，再诈为剿匪先取扬州。”

清凌闻之悚然一惊，急言：“不可！扬州府言氏家族百年经营之所，名望贵重人心依附，部曲骁勇私军上千，必不能轻取！”

禀冷哼道：“扬州之言氏，比金陵之杜氏若何？德润不知兵，不必赘言。”

初，白秋月欲灭舒清凌，而清凌素谨，食必试毒，出必清道。秋月一击不中，复击失机，数发皆不能遂愿。某日药师张宏恩至，言领河东王密令，前来助力，取干蓖麻籽示秋月，又取机关花伞一柄，可机发银针一枚。银针中空可藏毒。

秋月疑曰：“既用银针，何不淬毒？”

宏恩凤眼轻佻，黠光流转，笑而答曰：“寻常毒草淬针，一针之毒，其量甚微，欲致人必死，莫非扎成刺猬不可？非此百毒之王不能成此事。需得三四日，待某提炼蓖麻籽之毒灵，藏于银针。嬷嬷另寻机敏之人，务必刺中其肤，而又需仿若寻常，若得其一炷香不察觉，则毒素深入，无可救。毒发口鼻流涕，恶发炽疹，若罹火刑。”

九月，金陵，微雨。

夏达宴蔡禀舒清凌于状元楼。清凌行过抄手游廊，忽觉感觉腿上一刺，侧目而视，却见院中，烟雨朦胧，桂香盈翠，一窈窕舞娘正捡拾一花伞，并无异处。是夜，清凌突发风热症，暴卒。

蔡禀表夏达金陵知府，江南路度支使、宣抚使。于是，金陵府县，科掊酷厉，民生膏血，榨削殆尽。

九月，扬州。

扬州府，其地位于大江之北，运河之枢纽，旧属淮东路，尝拜服于蔡氏。建成二年，诏扬州府改隶江南路，以便漕运。实允杜胜所请，楔入淮东，以利来日。

十月，朔，三百余盗匪夜叩江都县北门，门洞开，盗入，轸灭。天明，一众匪首皆悬于北城敌楼。市不改肆，一县帖然。蔡禀闻信为之惊异改容。夏达宽慰曰：“江都，言氏家庙所在，城狭守严，军卒不慎，稍有小挫，兵家常事，兵家常事。”

蔡禀：“原想先匪后兵，故技重施，竟不可得？罢了，帝星晦暗，出师亦无诸番顾忌，既念之则取之。待下扬州、越大江，取京口，东西两路齐进。可收江南。”

五万蔡家军来自高邮，势如风雨，重围扬州府。

女王八月潜入扬州，知之者甚少。隐身言氏别院，暗运帷幄之谋。

言氏家主言宗政，耆老德重，扬州百姓呼“言爷爷”。深器女王，待之犹胜亲子。引荐扬州知府柳约于女王。

柳约，字舜臣。豁达高亮，深沉有度，耻为世俗章句学，为文操纸笔立就，蹈厉风发。淳熙中，应诏上书，言：“诸大将提兵征伐，各名其家，已有尾大不掉之患。”蔡琮敏恶焉，讽言者诬以事，调扬州江都县主薄。岁大侵，饥民千百持鉏棘大呼，响震邑市，令惧闭门。约曰：“此非盗也，何惧为？”亟出慰劳遣之。累迁至扬州知府，江南度支副使。奉言宗政如亲父，素与言氏长子居安亲善。

女王先以《守城备要》三墙两壕图付柳约。约见之大赞，亟倾全城之力为之。

女王本意以李客名召张亢为将守扬州。然天眼有事，往来书信凝滞，亢久未至。柳约闻之，笑曰：“或曰：‘江南非用武之地’，然古之善兵者，若孙武子，亦吴人也。”

于是荐扈威于女王。

扈威，字再兴。吴人也。

初在行伍，以勇见称，进充偏裨，每战则克。临阵酣战，则精采愈奋，两眼皆赤。御军纪律严整，兵行常若衔枚，罕闻其声。每与百姓避路，买食物则贾倍於市，迄无敢喧。

约：“淳熙十九年夏，建州獠叛，时温州知府卞飞卿无备失措，失温州。飞卿擅斩温州南平军副都统扈赢塞责。赢，威弟也，威方领兵救温州，闻赢死，按兵不进。时两浙路宣抚使言居安闻之，因飞卿入见，数其擅杀赢罪，斩之。遣书速威进救温州。威感激，夜半调发，鼓行而前，一日复温州，月余，叛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