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二十三年,八月,李客至京口,寻访探查其地详情,九月,按得其实。京口以朱炎权势盛炽,县令尉长备员而已。朱炎,字若晦,乃京口百年大姓沈氏家仆之子。祥庆五年,沈家坐白氏案败落不起。久之,沈氏女沈寮稍振家业,为守令所难,朱炎引豪匪时秦入京口,守令见杀,举境皇恐。自此朱炎恃武行商,以商养武。李客暗结朱炎,以无为军先部五百人围剿时秦之匪众,斩其首恶数十人,困其余众,鸠占鹊巢,屯无为军于时秦匪寨。然,时秦机诈警敏,独身得脱,遂成后患。
九月,丙子,夜。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京口商船头,喻樗枥翘首顾盼。初李客甫至京口,即借口人手不足,三番五次讨要,终得调樗枥远离女王侍于己侧。
是夜,李客与朱炎会盟,樗枥忐忑,不知朱炎所求要索为何,主人会否为难。未几,乌云压城随李客悄然回船。樗枥急急迎上,嗫嚅似自言道:“不知朱公子何求?”李客忽有戏谑之心,佯装为难神色,道:“合纵常以姻亲。”樗枥闻言大骇,道:“莫非要嫁女?如汉光武帝之郭后?”
乌云白眼,道:“泛滥话本子要节制。”
李客嗤笑,正色道:“京口建书院,名曰金河,传授商道,以遂其平生夙愿。”
樗枥轻蹙眉道:“金河书院?旧年沈氏女沈寮曾致力筹建金河书院,淳熙十七年底,沈寮病卒,书院事亦无疾而终。”
李客怅然而叹道:“若晦公子之爱恋沈氏女,情何其深。”
入夜,李客细细筹算,无为军十日内入京口,月内招募兵卒,筹措粮饷,半月操练训诫,十一月中可袭击金陵,救援扬州。救扬州,不忧师出之无功,而忧事力之不可继。需蓄足兵力方可进击。传信于女王约定十一月望日合击解围。
变故生。
十月,无为军全员入驻京口。李客在京口乃机密,召兵集资皆赖朱炎,炎假部曲家仆之名召集骁勇壮硕之卒,假纳献之名广籴粮粟,未行。丁未,朱炎失踪已三日。
葵卯夜,冯寮旧居。
朱炎于院中侍弄金菊,院中诸般烦杂琐事,炎不假仆役之手,皆亲力亲为。侍卫护于外。
忽地,人影现,竟是时秦。
时秦徐徐步上前,语气无波,道:“十年之前,某之手不过轻抚冯寮之脸,十年之后,若晦竟借刀杀人,讨要了某这只手。”其声愈冷愈恨。“却不知若晦可知,冯寮她所爱另有其人,心心念念建行商书院也不过遂此人夙愿!若晦竟被欺瞒至此,秦不忍,冒死前来,如实相告。”
朱炎斥曰:“荒诞妄言!”
时秦引朱炎衣裾入侧书房,指屏风所题字。笑而不语。
朱炎偶有出入此书房,知冯寮钟爱此屏风,此物亦是旧物,不解。又见时秦神色笃定,只得细细推敲琢磨题字:
“荷叶田田,清风习习。予心渺渺,归于秋月。”
田心为思,习习成羽。思羽,心之所归。
朱炎悟。是了,淳熙十七年,江南路宣抚使陆思羽为盗所杀,她因之而去。临终,她第一次主动握住己手,嘱以书院事竟是为他!
时秦又言:“陆思羽,杜氏鹰犬,李客爪牙,若晦为乞请他人却为他人谋利,非痴傻者乎?”
怒涛奔涌,恨意澎拜。朱炎抽出利匕,剥割屏风,片片碎之。既而无踪。
情势日危殆。癸丑,樗枥请行,求助于白秋月,客允之。
京口城外,冯氏别庄之墟,蓬蒿满目,一老妇颓然倚坐树下。
朱炎惊问:“何人?”
秋月:“老瞽故地重游,不胜唏嘘。”轻叹,又道:“老瞽白氏,与寮妹自幼相熟相亲。足下为小人欺诈,误会寮妹了。”
朱炎疑之,道:“先朝时,若晦虽不得与寮妹亲近,也不至于丝毫未知有足下?”
秋月:“天道不仁,家事坎坷。行专诸要离之事。隐于暗夜,怎为外人知?”
朱炎上前,见地上一方锦帕,其上两个三寸粗糙人形旧木。炎取之细观,乃两个小女娃,曾着彩衣,现已脱色斑驳。一个刻着:秋月,一个刻着: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