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爱妾杨氏站在竹帘下,突然捶胸痛哭,韩令坤惊讶而问她什么缘故,杨氏回答说:“陆孟俊昔日在潭州,杀死贱妾家人二百口,今日见到,请报冤仇。”仔细一打听,原来,陆孟俊废黜马希萼拥立马希崇,却诛灭舒州刺史杨昭恽全家,掠取杨家财产。杨家有个女儿长得十分美丽,陆孟俊便把她献给马希崇。韩令坤进入扬州,马希崇又把杨氏送给韩令坤,韩令坤宠爱她。韩令坤知道事情的原委,当即处死了陆孟俊,给爱妾报了家仇。
赵匡胤在滁州城跟手下几个战将运筹如何拿下南唐东都扬州。夜深之时正待就寝,只见守城官张琼派人来报:“老将军奉万岁爷之命,前来劳军。眼下带了一支人马,已在城外。特来请求,是否开城接人。”
赵匡胤听后,吃了一惊,连忙随了来人一同登上城楼,只见城外果然有一支人马,但天色昏黑,虽然有火把灯笼,也看不分明。他高声问道:“来将何人,可有圣旨?”
城下来得正是马军副指挥使赵弘殷,他奉郭荣之命前来劳军,再加上跟赵匡胤是父子关系,便一时忽略,没有领取诏书证明。更因为急于早日赶到看儿子,所以这天剩下二十里路,没有中途宿营,而是连夜赶来,到达滁州城下已经快到三更天了。他想进城休息,就到城下叩门。
当下他听出是儿子的声音,便回答道:“匡胤吾儿,连为父声音都听不出来吗?为父奉命劳军,只是未带圣旨,快放为父进城。”
赵匡胤也听出是父亲的声音,但他拒绝道:“父亲,现在乃战争时期,城外还有南唐散兵游勇潜伏,为了防备敌人冒充我军乘夜袭城,军中已下令,夜间如有我军或使者来到,若没有圣旨证明,一律不得擅自开城。孩儿虽身为主帅,也不能随意破坏军纪,擅开城门,只好请父亲大人暂在城外驻扎,待天亮到开城时间,点验明白,再请进城吧。这是王事,还请父亲大人谅解。”说毕,径自下城而去。
赵弘殷无奈,只好下令随军在城外驻下露宿,等候天亮。次日黎明,城门一开,赵匡胤领了罗彦瑰、张琼出城迎接。赵匡胤见到父亲,慌忙下马拜伏于地。赵弘殷忙把儿子拉起,满眼落泪道:“吾儿真将军也,能如此治军,为父也就放心了。”
说罢,赵匡胤请父亲上马,父子并马进城,罗彦瑰、张琼二将自然把前来送劳军物品的车辆一一点明,引入城内驻扎。当下又将赵弘殷带来的牛羊、御酒、赏钱、布帛按人分赏众军。然后大摆宴席,全军欢呼畅饮。赵匡胤也在帅府设宴,为父亲接风。
谁知这赵弘殷由于年事已高,又在雨后的城外冻了半夜,当天下午就发烧了。赵匡胤慌了,连忙安排住处,请城内名医前来诊视,又差使者同前来劳军的兵丁车马一起返回下镇,向郭荣报告赵弘殷患病,请求暂留滁州治疗之事。
没过几天,郭荣派了韩令坤、赵普等人,带了五万人马来到滁州。赵匡胤接入,打开圣旨一看,原来是由于滁州已经攻破,江北门户洞开,探得南唐东都扬州一带防备空虚,因此郭荣命韩令坤领兵五万,前往袭击扬州等地,并调高怀德、高怀亮、张光翰、赵彦徽四将,拨入韩令坤部下,协助攻打扬州。赵匡胤则率本部人马随后挺进六合,防守长江北岸,以为声援。又诏令左金吾卫将军马崇祚为知滁州府事,主持滁州全面政务,蓟州人赵普为滁州军事判官,负责滁州地方行政——他的任职是范质推荐的,翰林学士窦仪为滁州帑藏,主管滁州财政事务。
赵匡胤领旨,当即命高怀德等四将来跟韩令坤相见,改隶属韩令坤部下。由于军情紧迫,韩令坤在滁州住了一晚,次日便带了部队,向东挺进。
赵匡胤这才坐下来,向赵普交代滁州事务,说道:“此次拿下滁州城实属不容易,清流关真的是天险,无法攻下,幸亏这里的农村有个赵学究,在他指引小路,才取得突袭成功。”赵普惊讶道:“这个赵学究是个高士,不可不罗致军中,以作臂助。切莫让他流落他人之手。”
赵匡胤拍着手说:“有道理!”当即派张琼带了一队人马,备下厚礼,前往清流关外山村礼聘赵学究。
张琼去了一天,却独自返回,说那赵学究已经离开山村,不知去向,并且他已料到赵将军必然派人再来,所以留下一封信,嘱咐村里农民,如有人来,将此信转呈。说罢,取出书信呈上。赵匡胤随即将信拆开,跟赵普一起观看,只见上面写道:山野卑人,疏懒成性,本不欲干预军务之事,然淮南一带百姓,受苛捐杂税的盘剥,贪官恶吏的骚扰,已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为救民计,山村野人才不得不聊献小计,以促成百姓早日解倒悬之苦。非敢希望获取个人爵禄也。如今大功既成,野人自当隐身离去,以明心志,还望将军能仗义执言,申奏朝廷,免去新收复区本年钱粮,废除一切苛捐杂税,则民心归顺,统一大业当可指日完成也。此意还望将军深思。
信的下面却没有署名。两人都叹息不已。赵普说道:“赵学究这个建议不可不申奏朝廷,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新收复的这一地区,应以安民为主,绝不可忽视。将军应迅速申报。”
赵匡胤点头说道:“是的。近来我在这里的四乡八邻抓获一批南唐散兵和盗匪劫掠百姓,罪恶昭著,应该尽快将他们正法,用以安定地方,做一件有利百姓的事。”
赵普说:“不,这些人交给我,我来一一加以审问明白,倘若有被诬为盗的良民,糊糊涂涂处死,那岂不是草菅人命吗?”
赵匡胤点了点头,说:“唉,还是先生想得周到,要不是先生早来几天,我倒已经处死了这批人,如若其中有人蒙冤,我赵匡胤岂不成了千古罪人吗?此事就请先生全权办理吧。”
谈了公事,又谈私事。赵普说道:“将军放心,令尊积劳成疾,心力交瘁,又加受了风寒,寒气深入內腑,病情较为凶险,然而我赵普略懂医道,在此相见,料无妨碍,将军可以放心前去六合,一切由我承担好了。”
赵匡胤这才放下心来。即日吩咐部队整理行装,留下马全义和两千人马守滁州,自带三千人马,和郑恩、石守信、罗彦瑰、张琼一行部将,径往六合而来。六合的南唐官吏和人马已经逃遁。
与此同时,韩令坤也顺利地袭取了扬州,南唐的东都营屯使贾崇弃城而逃,东都留守、工部侍郎冯延鲁一时不知去向。韩令坤又乘胜向东进军泰州,南唐泰州刺史方讷逃奔金陵,制置使耿谦投降,献粮二十万斛。李璟派遣园苑使尹延范前往泰州,将吴让皇杨溥的家族迁居到润州。尹延范因为道路艰难,恐怕杨氏家族发生变乱,将其中男子六十人全部杀死,返回报告,李璟怒气冲天,腰斩尹延范。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连取南唐三州之地,周军士气大振。
此时静安军使何继筠截获南唐一个去往契丹的密使,在他身上搜出一封书信的蜡丸,随即献给郭荣。郭荣赶紧任命给事中高防主持泰州政务,严防奸细出没。
赵匡义带了两个随从来到河南府,拜访推官高锡。高锡稽首道:“哎呀,赵参军今日特地来看我,我真的受宠若惊。可惜,本人不谙军务,纯粹是个书生,只能在地方从政。”
赵匡义笑道:“高兄啊,你也不要这么谦卑。广雍他不在白重赞跟前做掌书记,到了哪去呢?”“白重赞嫌他做掌书记文采不够,便降了他的官职。对了,我最近才晓得他在卢氏县做教谕。”赵匡义皱着眉头说:“他不是蛮能说会道的吗,降职怎就降到这种程度?有辱斯文啊。”
赵匡义辞别了高锡,当即赶到卢氏县衙门。广雍见到了赵匡义,感激涕零地说:“赵参军已经成了朝廷英雄,居然还惦记我广某。广某官场失意,落难卢氏,无人搭救,赵参军不远千里,风尘仆仆,就是跟我见上一面,广某也死也无憾了。”
赵匡义说:“你在卢氏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了个教谕,确实屈才。你离开这里,跟兄弟到军队里担个掌书记,比个卢氏教谕不知要强多少倍。”广雍阿谀奉承地说:“赵参军,这次如若帮了广某,你就是广某的再生父母。”“言重了,言重了。我们两人玩得多好啊,简直如同嫡亲的弟兄。广兄被贬到卢氏任职,而且是不入流的官职,实在是屈才。”赵匡义拍着对方的肩膀说,“走,跟我到军队里任职。郑恩将军是个粗人,但他是皇上的仁兄弟,你在他身边做掌书记绝对不会得惹他嫌弃。……也就在他那里任职一段时期,之后就调到禁军任职,做个判官吧。”
赵匡义把广雍带到滁州,经他周旋,赵匡胤应准广雍到侍卫军都虞候郑恩跟前任掌书记。一个都虞候本没有多少属官,更没有掌书记这个官吏。既然赵匡义一再举荐,又没有什么军事特长,纯粹是个文官,不特设掌书记就无以让广雍在军队里立足。
赵弘殷病情越来越重,最终辞世,寿五十八岁。郭荣下诏追赠他太尉、武清军节度使。赵匡义哪里有心服丧,一再网罗他的心腹走狗。通过广雍四处联络,赵匡义每日跟丛义、李豹、满荣、程德玄等人密谈议事,这些人得到赵匡义的钱物,都乐得屁股颠颠的来,颠颠的去。
广雍拜了郑恩,接着也就无所事事,就一天到晚尾随赵匡义,如此一来,把他说成是赵匡义的侍卫反倒十分合适的。孟州、缑氏县两地富家人仰慕广雍的声望,家中红白喜事都找他做账房先生,给他的封钱优厚。如此一来,广雍即使不拿官家俸禄,家庭生活也滋润。他特别能喝酒,最少三大碗,超常发挥能喝十几碗。有两三回竟然喝了十八碗,能自始至终陪他喝到底的几乎没有。因此,他落得个酒王之称。赵匡义知道他是酒王,时常邀他喝酒,他是乐此不疲。赵匡义不管说什么,广雍都叭儿狗似的说好,甚至鹦鹉学舌,摇旗呐喊。他说道:“姓柴的做皇帝,福分不大。赵兄你的哥哥最有福相,方面大耳,应该做上皇帝。姓郭的代替姓刘人家做皇帝,姓柴的又巧妙地代替姓郭做上皇帝,同样,姓赵的也能代替姓柴人家登基做皇帝,这不过是迟早的事。”
赵匡义摇着手说:“广百能呀,你这样说,一定要看准场合,还要看人,可不能无所顾忌呀。”“这自然啦,我广雍哪是个呆子,不见兔子不撒鹰。”两个人相互拍着肩膀,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匡义说:“你是晓得的,高锡他的文采很不错的吧,但他就是没你广百能机灵,他这人做事呆板,一点都不晓得随机应变。所以嘛,我就不举荐他,虽说我跟他结交比你早。”
广雍讨好地说:“我才智也驽钝,只是在你赵兄熏陶下才有了些长进。我这一生如若不是遇到你赵兄,混得不会这么聪慧,说不定还做不到卢氏县教谕,只能做个小吏。”
赵匡义说:“你好好干,干出惊天动地的事,哪个也不敢藐视你。”广雍耸着肩说:“只要你赵兄引导广某,广某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关键眼上,广某就是望见前面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也无所畏惧地扑上前去,在所不辞!”
赵匡义呵呵一笑,说道:“我最近有件事还就需要你帮忙。”“是件什么事啊?”“你去联络陶三春这个女将,请她周旋一下,我要娶魏王符彦卿家的三小姐。”广雍拍着胸口说:“赵兄啊,这件小事我一定会给你做好,否则,我也不能算个人啊。”
赵匡义跑到隆发楼东边,看到赵普殷勤地招呼道:“老本家,我有话跟你说。”赵普问道:“什么事?”赵匡义指了指隆发楼说:“到那楼上雅间,我们俩谈谈。”
两人坐进了那楼上雅间,赵匡义对店小二说:“来五碗菜,先上一碗炒菜,随后一碗黄河大鲤鱼,一碗大葱烧海参,一碗桶子鸡,再一碗清汤,外加一壶上等好酒。”店小二随即重复说了一下,赶紧下了楼。
炒菜和酒首先上了桌,两人喝酒谈心起来了。“赵供奉,今儿找我有什么事?请讲。”赵匡义笑哈哈地反问道:“兄弟喊本家哥哥来喝酒,你说能有什么事?”赵普愣了愣,说:“喝酒。你喊我老本家,可我幽州家谱上并没有写涿州的赵家啊。”
赵匡义笑着斟酒,说道:“这个不去考证,你肯为我们赵家兄弟出力,不是本家也是本家,否则,那就不是。”赵普听出话音,点头道:“我肯定要为自己的两个兄弟出力呀,要不然,一笔怎会得写出两个赵字呢?”
“哈哈,老哥哥,你说的这话,兄弟爱听。”赵匡义随即把底亮给这个老本家。赵普想了好一会,吱着嘴说:“为你家弟兄两个奔走效劳,弄得不好,可是性命交关啊!”
赵匡义把话摆明了说:“老哥哥呀,今儿向你亮了底,你就得跟我家弟兄两个同心协力,而且还要尽心尽力。如果事情做成功了,你就是诸葛亮在世,让你做首席宰相,并且封王。”
赵普这会儿彻底弄明白了,另辟蹊径从龙,但他不立即表态,只是说:“这得要有安邦定国之才呀,可惜我才疏学浅,难担当重任啊。”赵匡义威胁地说:“有两次对南唐用兵失利,追究起来,你的责任很大,你想推卸的话,我只要几句话,你就会万劫不复。你信不信?”
赵普大吃一惊,如若身在曹营心在汉坐实,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不觉额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想来想去,赵普只得妥协,说道:“好兄弟,我怎得不为你家弟兄两个效劳?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啊。”赵匡义高兴地说:“这就很好的嘛。这样子吧,你家曾祖跟我家曾祖是嫡弟兄两个,也就是说我们是紧本家。”他随即将酒杯递了过来碰杯,一齐干了杯子里的酒,两人都会心地大笑起来了,……
郭荣巡视水寨,到达淝桥,亲自捡取一块石头,骑在马上拿着到寨中供炮使用,随从官员过桥的每人都携带一块石头。赵匡胤乘坐牛皮船进入寿州护城河中,城上用连弩发射,箭矢像房屋的椽子那样粗,很难接近城墙。牙将馆陶人张琼立即用身体遮挡,掩护战斗中的赵匡胤。突然一支飞箭射中张琼的大腿,昏死过去又苏醒过来。
当即两个士兵上前将他驮了下来,太医惊恐说:“这支飞箭射得深,不好往下取。”三四个人上去仔细观看,都说箭头射进骨头不能拔出。张琼咬着牙说:“好拔,我不怕疼。”他喝下一大杯酒,命人敲破骨头取出箭。太医大着胆取箭,流血如注,看来有好几升呢,但张琼神态安然,脸色从容自如。
赵匡胤称赞道:“张琼为掩护我中了飞箭,敲破骨头取箭,谈笑自如,远远胜过刮骨疗毒的关公啊!”
南唐主李璟听说扬州失守,命令四周南唐将军发兵夺取扬州。但这已是螳臂当车,韩令坤在湾头堰击败扬州军队一万多人,抓获涟州刺史秦进崇,张永德也在曲溪堰击败泗州军队一万多人。
涡口奏报新建浮桥落成。不久,郭荣从濠州前往涡口。郭荣锐意进取,打算亲自到扬州,范质等人认为军队疲乏,粮食缺少,哭着劝谏而阻止。郭荣曾经生翰林学士窦仪的气,想杀他。范质进去搭救窦仪,郭荣远远望见,知道来意,立即起身避他,范质急步向前跪伏在地上,磕头进谏说:“窦仪的罪不至于死,臣下身为宰相,导致陛下错杀近臣,所有罪过都在臣下的身上。”接着哭泣。郭荣怒气消解,说道:“你起来吧,不要这么模样。朕看在卿的面上,这回饶了他窦仪。下回如若再顶撞朕,擅自越权做事,定斩不饶!”
范质仍然跪在地上,郭荣想了想,说道:“范卿何必这样,朕听取你的意见就是了。欲速则不达。大家都起来吧,朕不会一意孤行,当然要考虑实际情况,暂且缓一缓。”他于是就任命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代理扬州军府事务。
这一来,不知怎地,却急坏了赵匡义。他跺着脚说:“柴荣他怎的不四处进军呢?这会儿应该往南直攻,跟吴越会合。”广雍笑着说:“能征到南面跟吴越接壤,这吴越差不多就是我朝的领土了。”
“对了。我们姓赵的如若坐上龙座,也就不要怎么费力了。”广雍连连点头说:“赵兄鸿鹄之志必定会早日实现!只是郭荣眼下还是皇上。”赵匡义抓住他的手说:“老兄呀,你晓得他个柴荣东征西讨,一个时辰也不肯闲落,累死了他,弄到最后还不是为人作嫁吗?”广雍这会儿心领神会地说:“是呀,大势所趋,只等东风。到时候广某在赵兄手上也能封官进爵。”“这还用说吗?”两个人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真是:密谋预作取果实,野心膨胀恨时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