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过后小麦就熟了,没几天的功夫田野里就看不到麦子了,而场院里的小麦一垛连着一垛。麦垛旁边平整而又宽敞的场地里铺满了小麦,几个社员兴高采烈地赶着牛拉着磙子一圈一圈地轧着。另外一些社员,迎着风,用木锨把小麦一锨接一锨地抛向空中,风把麦糠吹走了,金黄的小麦落在了地上。社员们看着一粒粒饱满的小麦,个个脸上都充满了笑容。用不几天就分麦子了。社里忙着算账,家家都忙着修理粮囤和缝补装粮食的袋子。
这天中午,赵金芳和李老太太坐在槐树底下一边缝袋子一边唠嗑,李天明在一旁做作业。李老太太问儿媳妇能分多少麦子。
赵金芳进屋把自己和丈夫的记工本拿出来递给了儿子:“你先按照记工单算算娘和你爹一共挣了多少工分。”
“一共1八00多分。”李天明很快就算清楚了。
“你再算一算,你爹从走那天到社里结账已经走了110天了,一天按12分算,能挣多少分,加在一起总共是多少。”
“俺爹出民工挣了1320分,总共是3120分。”
“咱家15亩地,按规定每亩地分20斤小麦;工分按照规定10分分一斤小麦,加到一起,总共能分多少小麦。”
“地可以分300斤小麦。工分可以分312斤,总共612斤。”
“没想到能分这么多,以后不怕没馒头吃了!”李老太太高兴地说:。
“如果按照王队长说的,把你儿子挣得工分全都算上,分的麦子比这还要多!娘,等你儿子回来,咱全家一定好好地吃一顿牛肉馅的饺子!”
只可惜,文翰一会儿半会儿还回不来,咱不等他了,要不然就把俺孙子都磕打坏了,这两天就去磨面去,买点肉包饺子吃!从今往后咱家的日子就好起来了,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连个馒头都舍不得吃了,还是合作社好啊,照这样下去,先前的那种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分麦子这天,场院里就像赶集一样热闹,记账的、装袋子的、过称的,都忙的不可开交。分到小麦的人都满面红光,欢天喜地扛着小麦回家了。其他没有分到小麦的人,虽然都恨不得马上轮到自己,也立刻把小麦扛回家,但是,都依然十分愉快的耐心地等着。
“李文翰,四百八十斤。”钱有利喊道。
终于轮到自己了,赵金芳十分高兴。但是,一听数不对,不知道咋回事,心里有点纳闷。
“钱会计,你算得数不对吧?”赵金芳问道。
“咋不对!你听好了,你家是十五亩地,应分麦子三百斤,一千八百分应分一百八十斤,合计四百八十斤,俺算错了吗?不管什么事,你赵金芳都能挑出毛病来,分了半天麦子了,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说不对的,你是不是又想找事啊?”
“钱有利,俺没心思和你拌嘴。你说的工分数,里面没有俺孩子他爹出民工以后挣得的工分。”
“他不是还没有回来吗!现在只能按照现有的工分算。他走后的工分等他回来后再说!”
“当初不是说一天十二分吗,干吗非要等他回来再说?”
“他出去这么长时间了,谁知道他在外面有没有啥事啊,现在把麦子分给你了,万一有啥事咋办?如果给你分多了,你还能退回来吗?”
“前些日子县里的王队长到俺家来送信,也没说他有什么事啊,当时杨社长、张主席都在场,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人人都知道自己的丈夫不但没有问题而且还是红旗手,挣得工分也比当初定的多,他钱有利不可能不知道,赵金芳知道钱有利是在找借口故意刁难自己,不过她不想和钱有利犯口舌,所以没有提李文翰当红旗手的事,也没说多挣的工分。
而钱有利做梦都希望李文翰出事,而且出得事越大越好。钱有利也做梦都没有想到,李文翰不但没出事,还额外挣了不少工分和钱。更可恨的是,还当上了什么红旗手,闹了个名利双收。让他更为恼火的是,王队长身为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不仅亲自去了李家,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表扬李文翰,不仅弄得全城关村的人都知道了,而且,还传到城里和外村去了,不管谁听说了,没有不竖大拇指的。气得钱有利不仅一蹦三尺高,而且好几天吃饭都没有滋味。不仅如此,晚上还一个劲地做梦,梦见李文翰带着大红花冲着他笑。有一天夜里,梦醒了以后再也睡不着了,只好坐起来一袋接一袋拼命地抽烟。那样子,李文翰就是烟,恨不得一口就把李文翰整个地吞肚子里去。钱有利不仅恨李文翰,恨王队长也恨的牙根都疼,心想:如果不是你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赵金芳能逃过那一劫吗?如今又是你让李文翰当上了红旗手。你王队长为什么总是和俺钱有利作对,处处护着李家?钱有利越想越来气,如果王队长在跟前,他肯定会把王队长生吞活剥了。事情虽然过去了也已经成了不可逆转的事实了,但是,钱有利依然听不得红旗手三个字。不管谁提红旗手三个字——那怕是红旗两个字,他都气得浑身打哆嗦。赵金芳以为自己不提李文翰当红旗手和多挣得工分的事就不会惹得一些人不高兴了,她哪里知道,回避不回避都是没有用的,她一提王队长,钱有利的火就立刻上来了,心想:你赵金芳不就是仗着你丈夫是红旗手才这么仗义吗!才不把俺钱有利放在眼里吗!赵金芳,你得意的太早了!“红旗手”是个什么东西,既不是黄马褂也不是圣旨,在俺钱有利眼里一分钱也不值,狗屁不如!实话对你说吧,俺不是不知道李文翰是红旗手,也不是不知道李文翰挣得工分远不止是这些,俺就是不给你算上!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俺一来是故意刁难刁难你,二来是想趁机推翻当初的规定,让你两口子鸡飞蛋!你知道能怎么样?知道也是白知道!笔杆子在俺钱有利手里,你只能瞪着眼瞅着!除此之外,钱有利还有一个想法,认为赵金芳斗大字不识一个,不会这么仔细,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等交完公粮留足种子,剩下的小麦也多半是次小麦了,而且,能剩下多少也不好说。等李文翰回来一切都晚三春了。你是红旗手又能怎么样?气死人不偿命,非活活气死你不可,死了也白死!
“问什么杨社长?俺问你,当初说既可以挣工分也可以挣钱了吗!他现在又挣工分又挣钱算咋回事?情况既然和当初定的不一样了,有些事也得重新研究研!最后咋处理,只能等他回来以后,把情况弄明白后研究完了再说了!”气急败坏的钱有利只好又耍起无赖来。
“挣现钱咋了,给不给钱那是公家的事,既不是俺硬要的也不是咱社里给的,和工分是两码事。重新研究,凭什么重新研究?有什么可研究的?再说了,给多少工分是社里定的,你有什么权利不执行社里的意见?”
“是两码事?你说的轻巧,俺看你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告诉你,这事俺管定了!”
“钱有利,俺就知道你不仅说话不算数,而且,还会千方百计的刁难俺!不过,合作社不是你家的,你不过是个会计,你想说了算,可你说了不算!俺也把话撂这里,不管你咋研究,工分少给一分也不行!还没过完河呢就想拆桥,你是不是太着急了!”
“俺说了不算,俺非让你看看,俺到底说了算不算!俺问你,钱是国家给的不假,可也没说工分照给啊,你凭什么挣双份的工!”
“你这是强词夺理!县里也没说给钱就不给工分了!给钱也好给工分也好,都是国家定的,你不明白可以去问县里,跟俺说不着!看俺孩子他爹挣了点钱眼红了,想拿挣现钱当幌子借引子发面,也不怕社员们笑话!”
“眼红?从解放前到现在,俺钱有利缺过钱吗?那点钱值得俺眼红吗?俺钱有利不像有些人穷得叮当响见钱眼开,哪怕是挣一分钱呢都乐得三天睡不着觉!赵金芳,你别以为只有你家李文翰能干,别人去了也照样!出了两天半民工,就把自己当成上过战场立过功的功臣了,就想要这要那,实在是太可笑了!战争年代死了那么多人,有的连工分还没捞着呢,他们找谁去!告诉你,李文翰不就是个红旗手吗,有啥了不起的!你拿着当回事,就好像捡了一个大元宝一样,都快乐掉下巴了。俺钱有利什么没见过,在俺眼里,那红旗手的旗子,给俺当擦脚布俺都嫌脏!”
“钱有利,没钱的人不一定见钱眼开,而有些有钱的人只认钱,见了钱就像狗见了骨头一样!再说了,谁见钱眼开谁知道,大伙也都看得明明白白,用不着自己表白!钱有利,俺虽然不如你们家有钱,可俺不是那种不知道廉耻的人!俺也知道有的人比俺孩子他爹还能干,也干得会更好,可你呢?当社里有困难的时候,俺孩子他爹好歹还想替社里分点点困难,把家一冷就走了。你呢,你为啥不去?你自己说说,你在家里干啥啦,出了几天工?工分你少挣一分了吗?分小麦了你出来了,你咋不在家里呆着了?说到上战场,俺孩子他爹是没当过兵,可他当年也曾要求过去当兵,因为他是独生子,领导没让去。他虽然没上过前线和敌人面对面的拼刺刀,但他也支过前,上前线送过弹药。可你呢,你支过前吗?你上过前线送过弹药吗?再说了,俺孩子他爹出民工走了以后,俺找社里要过啥?社里答应俺的事至今也没兑现,俺提过吗?有的人可就不一样了,挖空了心思捞好处,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不说,还总是拿自己的心去揣摩别人,腆着脸说三道四,没脸没皮,让人家指脊梁骨,活着有啥劲!”
“赵金芳,你说谁呢!俺钱有利捞什么好处了?咋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了?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俺钱有利对你可就不客气了!”
“你心惊啥?俺胡说八道,有些事,城关村的老老少少谁不知道!钱有利,你一次又一次的欺负俺,你以为俺怕你不敢把你咋地是不是?告诉你,你错了!如果把俺惹急了,咱就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抖搂抖搂!”
钱有利脸红了,举手就要打赵金芳。大成上去一把就抓住了钱有利的手脖子。
“钱有利,不要欺人太甚!”
“大成,俺钱有利对你已经忍了好几回了,今天你最好不要狗咬耗子管闲事!不然的话吗,一旦把俺惹急了撕破了脸,俺可不管你是谁!”
“撕破了脸怎么样,不撕破了脸怎们样,俺大成就这个样,熊瞎子吃枣——不在乎!”
钱有财一看钱有利要吃亏,眼睛立刻瞪得溜圆,撸了撸袖子走过去对大成说:“你是想打架还是劝架?咱俩历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想打架改日再说,不要凑这个热闹!”
“钱有财,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有人摆。你想凑热闹,俺也忍不住了,也想凑凑热闹。”
大成和冬子之所以不怕钱家,因为他们两家不像李文翰单门独户而且就兄弟一人,家族虽然没有钱家大,但是本家子哥们也有几个,而且两家一直很要好,不管谁家有事,都出来帮忙。两家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这也是钱有利不敢和两家较劲的原因之一。大成和冬子对钱有利哥们的所作所为一直都看不惯,总想和钱有利较量较量。一看钱有利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欺负赵金芳,不由得怒火中烧,想趁机教训教训钱有利。这时,钱家有些人在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大成和冬子的兄弟们也都不声不响的看着钱家的人。
听见吵声,杨占全和张忠良赶紧过来了,问两个人咋回事。赵金芳说明了吵架的原因。
“李文翰出民工还没有回来,情况也发生了变化,和原来定的差别很大,应该从新研究。李文翰还没有回来,只能等他回来后,根据具体情况研究完了以后再说了。至于李文翰是红旗手的事,那是现在的事,人也好事也好都在不断的变化,以后会不会发生其他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现在还不能按照原来定得办。俺这么做有什么错?再说了,他是城关村合作社的社员,不是其他合作社的人,更不是国家干部,应该服从合作社的决定。如果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不满意就按照谁的要求办,还要合作社管委会干什么!”钱有利振振有词地把自己的理由说了一遍。
“你强词夺理!当初你们是这么定的吗?到了分麦子了就什么事都来了,说话不算话,还没过完河呢就想拆桥不说,还想变着法地扣俺的工分,你这是假借合作社的名义欺负人!”赵金芳又对杨占全说:“杨社长,俺本来不想找你,现在不找你不行了,那你就给俺评评这个理吧。”
对于李文翰又挣工分又挣钱的事,杨占全既没想到心里也有点不平衡,虽然嘴上没说啥,可心里与钱有利有不谋而合之处。不过,如果不按当初说的办又自知理亏。再看看三家的架势,真要是打起来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何况赵金芳的话也已经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在场的社员也都等着自己说句公道话,如果不给赵金芳一个明确的答复,不仅牵扯到自己到说话算不算数讲不讲信用,也牵扯到管委会有没有权威。不仅赵金芳不答应其他社员也会产生不满。尤其是大成和冬子,是绝对不会给自己留面子的。其结果,自己不仅打了自己的脸,还当场下不来台。
“你们谁都不要吵了!有点事就大吵大闹,吵能解决问题吗?如果能解决问题你们就到一边吵去,别影响分麦子!”杨占全想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不就是一个什么副主任到你家去了一趟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别以为自己找到靠山了,就拿着他去吓唬别人!他在你眼里是什么国家干部,在俺钱有利眼里就是一个马粪蛋子!虽然马粪蛋子也有发烧的时候,但是,烧大劲了,也就自消自灭化成灰了!”钱有利想起了王队长,火气又一下子窜到了脑门上。
“钱有利,俺知道你为什么恨王队长,不就是因为那年你娘造谣的事吗!那年明明是你娘造的谣,你借刀杀人,和派出所长同流合污,把屎盆子硬扣到了俺娘头上,想把俺一家人置于死地!没想到让当时任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王队长看见了,也亏得他是个敢于主持正义明辨是非的国家干部,结果没有让你的阴谋得逞。所以,你就对人家恨之入骨!现在王队长虽然是俺孩子他爹的领导,但是,红旗手不是金县的红旗手,是治理黄河大会战的红旗手,是有具体标准和要求的,既不是王队长私自定的,也不是总指挥部那个人定的,不是靠耍嘴皮子耍来的,更不是靠走后门走来的,是俺孩子他爹是靠超额完成任务和通过大比武得来的,总指挥部颁发的!你心里特别难受,但也知道,你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没处撒气了,这才破口大骂人家王队长!钱有利,是人就应该有性,没有人性不知道羞耻,就不是个人!钱有利,别以为自己当上会计了就是个人了,你无论当多大的官,都是没有人味的臭狗屎!”赵金芳已经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了,破口大骂。
“赵金芳,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是俺胡说八道还是你胡说八道!是俺血口喷人还是你血口喷人!当时在场的并不是就你们娘俩,买布的也不光是一个人两个人,他们都可以作证!俺娘除了到地里干活,连大门都很少出去,也从来不串门子,她上哪知道统购统销的事去!俺娘是什么样的人,大伙都再清楚不过了。你娘是什么样的人,大伙心里也明镜的。俺就问你一件事:国家要统供统销了,俺娘是咋知道?在什么地方告诉你娘的?是谁把派出所的人领到俺家去的?而你娘是咋知道国家要统供统销的,你心里明白,大家心里也明白!”
钱有利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十分难堪。
“无论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你都做了多少缺德的事,不仅天知地知,城关村也无人不知!你三番五次的跟俺们家过不去,不就是想让俺赵金芳任你踩践吗?你可以欺负俺陷害俺,想让俺怕你向你低头休想!”
赵金芳一看杨占全不仅摇摆不定而且还有袒护钱有利的意思,不得不把事挑明了。
“杨社长,当初你说工分是你们共同定的,不管谁去,也不管刮风下雨、出不出工,有一天算一天,每天都十二分。还说,在工分上绝对亏待不了去的人。管委会说的话还算不算数?是他说了算还是管委会说了算?要是按照当初说的办,就应该按照当初说的给俺记工分分麦子。要是不按照当初说的办,按照钱有利说的办,俺就不领了,俺找县政府去,多咱把事请弄明白了俺再领,希望你说个痛快话。”
杨占全以为自己一发火,两个人就不敢吵了。没想到钱有利不仅不听,反而越说越出格,越说越不占理。而且,不管钱有利如何胡搅蛮缠,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假公济私故意刁难李家。同时,他也没有想到赵金芳不仅不让步,而且句句都说在理上,把自己当初说的话全都抖搂了出来不说还步步紧逼。让他更难看和恼火的是,赵金芳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质问他。现在的杨占全,不仅不同情赵金芳反而开始恨她了。不过,杨占全也知道,不管自己咋恼火,事情已经压不住了,处理也得处理不处理也得处理,没有退路也没有调和的余地。杨占全心里很乱,他所面对的一个是专横跋扈的钱有利,一个是自己曾经对人家有过许诺的赵金芳,再加上一大帮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社员和管委会成员,让他转眼之间就不知所措了,呆呆地瞅着众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钱有利本来让赵金芳一问,既难堪又恼火,也不知道如何答复好,霎时间就陷入了黔驴技穷的境地。当他发现杨占全似乎对李文翰又挣工分又挣钱也有意见时,觉得机会来了,又立刻兴奋起来。
“赵金芳,你怎么污蔑俺钱有利都行,你是咋跟社长说话的?你眼里还有没有社长?你也太嚣张了!”钱有利想挑拨离间,又别有用心地对众人说:“大伙都瞧瞧,亏得他男人只是个红旗手,如果是战斗英雄城关村还容不下她了!你们说说,李文翰是替社里出民工,但是,那也是他应该承担的义务!出去挣最高工分不说,不但额外多挣工分还挣现钱,比国家干部都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俺钱有利不过说了一句实话,她就恨俺恨得牙根疼,反过来就像疯狗一样乱咬人,这样下去,谁还敢说实话!谁能管得了她!如果不把她这股子邪气压下去,合作社非让她搅黄了不可!”
“钱有利,会说的不如会听的,工分是管委会定的,你凭啥不给人家!钱是国家给的,与咱们合作社有什么关系,你为啥非把工分和钱扯到一起不可!分明是你专横跋扈欺负人家,擅自自作主张,不把合作社放在眼里,反倒说人家嚣张,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颠倒黑白竟然脸不红心不跳,你的脸皮可真够厚的!你也只是个会计,如果权力再大点,谁知道你还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来!如果有一天合作社黄了,不是别人把它搅黄了,是你把它搅黄了!”大成说完钱有利又对杨占全说道:“当官要为民做主。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做官之道。杨社长,你如果连这点事都当不了家做不了主,这社长当的还有啥意思?杨社长,社员们对你没有过高的要求,只希望你能主持公道一碗水端平了。希望你要有自己的主见和原则,不能任凭其他人摆布当阿斗!如果那样的话,还真不如回家卖红薯。”
杨占全还从来没有被人训斥过,想说话不知道说啥好,想发火也找不到理由,只能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干受着。
“钱有利,民工的工分是集体定的,管委会的任何一个成员,不管负责哪方面的工作,只有执行的权利没有随意改变的权利!李文翰在外边挣分也好挣钱也好,上符合上级的规定,下与社里无关。何况是人家拿力气换来的不是白拣的,挣得是清清白白的钱,没有一点私弊。赵金芳也不过是按照咱的规定要她应该得的那部分工分,并没有过分的要求。说别的,都是强词夺理以权压人!另外,李文翰在工地上不仅为咱村争了光也为全县争了光了,总指挥部都给他奖励了,咱们社里不奖励人家也就罢了,如果反过来刁难人家,群众会怎么看我们,俺不说你心里也清楚。钱有利,你是会计、管委会成员,你自己的事你可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如果犯了法由你自己担着。但是,在工作上你所代表的不光是你自己还代表管委会,无论干啥都不能随心所欲,都必须无条件的执行集体决议。李文翰超额完成任务的工分可以回来以后再入账。社里定的,到分麦子之前社里统一结账那天为止,该给人家多少就给人家多少,一分也不能少。”张忠良的话不仅是说给钱有利听的,也是在影射杨占全。又对杨占全说道:“杨社长,这是俺的意见,你要是认为俺说的对就按照俺说的办。如果你不同意,你可以说说你的意见。”
大成的话已经让杨占全无地自容了,没想到张忠良不仅站在赵金芳的立场上,而且还用命令的口气和自己说话,气得眼睛通红通红的,他想不想甘拜下风,想反驳,可又没有任何可反驳的理由,没有吱声。
在大成和张忠良说话的时候,钱有利一直在琢磨如何挽回面子,张忠良的话一下子提醒了他,你张忠良拿原则压制俺,俺钱有利为什么就不能拿原则压制你?
“张主席,你口口声声要讲原则,俺倒要问问你,你讲的是哪家的原则?你要是觉得李文翰占得便宜还不够,干脆把合作社给他们好了,何必费这么多口舌。张忠良,你也不过是个贫协主席,请你不要动不动就拿原则压制别人!现在不是土改时期,也不要用当年的贫协主席的腔调发号施令!”钱有利玩世不恭吊儿郎当地说。
“钱有利,你自己瞧瞧你自己说的话,和那些耍无赖的人有什么两样?钱有利,欺负人再一不能再二,你三番五次无端地欺负人家李文翰,难道就不觉得对不起天地良心吗!就不觉得可耻吗!俺不想再说别的了,你要是不服气,就拿出男儿的血性来,也出去干个样让大伙看看!你能挣多少——哪怕比李文翰挣得还多,社里就给你多少绝不含糊!如果社立不给你,俺把俺张忠良的工分给你!如果你没那个章程也没那个胆量,就不要说三道四!别干又想当婊子又想树牌坊的事,不仅办不到,而且还会遭人唾弃!”
张忠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钱有利交锋,在城关村还是有历以来第一次,整个场院里都鸦雀无声。人们都在瞅着,看看这个在土改时期曾叱咤风云的贫协主席能不能制服了专横跋扈的小会计,看看杨占全说话到底算不算数。
“林子大了啥鸟都有。人就更不用说了,乌七八糟,什么样的人都有。其中不乏最可恨的人。最可恨的人有两个毛病:一是,你要是比他强了他眼气,你要是赶不上他他就欺负你。再就是见钱眼开,恨不得的把天下的钱都搂到自家去。可惜,又舍不得自己的小身板。所以,一看见别人挣钱了就急了,拐着弯抹着圈地想把拉出来的屎再坐回去,再不就像疯狗一样看见谁咬谁,让这样的人管理合作社,合作社不黄才怪呢!”大成毫不客气地把钱有利挖苦、讽刺、嘲弄了一番。
钱有利的脸红得跟猴腚似的,尽管张忠良已经不是当年大权在握的张忠良了,他依然惧怕张忠良三份,他不敢和张忠良硬碰硬,只好拿大成撒气。
“大成,你是干啥吃的!你猴戴帽子装什么人!”
“大伙都瞅瞅,俺俩到底是谁猴戴帽子装人!钱有利,你自己咋这么自不量力呢,你不是社长也不是副社长和贫协主席,只不过是个小会计,有啥可仗义的?你有什么资格说了算?钱有利,你除了利用自己手里的那点权力公报私仇,欺负那些老实巴交的人,你做过啥对合作社有好处的事!俺大成虽然只是个社员,可俺没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再说了,合作社也有俺的一份,只要是社里的事,俺就有说话的权力,谁也别想堵住俺的嘴!钱有利,别自己抠着自己的上天——把自己抬得太高了!也不要把耍光棍当英雄壮举,为大伙也好为社里也好,多少也做点好事,给大伙留个念想,比招人骂强!”
“大成,俺知道你哥们也不少,想和俺钱有利过不去,想找俺钱有利的茬,最好先掂量好了,别干碟子里扎猛子不知道深浅的事!”
“钱有利,俺们家在城关村也住了好几辈子了,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哪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俺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教训俺。钱有利,俺大成不是胆小鬼,说两句大话就把俺吓唬住了,俺也不是软柿子想咋捏就咋捏。俺大成,吃软不吃硬,不怕硬的、不怕横的、也不怕不要命的,谁要想拿俺大成当大头,他认错人了!”
张忠良一看钱有利仍然有恃无恐,杨占全却装聋作哑,只好逼着他说话了。
“大家盼着分麦子已经盼了多少日子啦,谁也不能把这高高兴兴的事给搅了!杨社长,到底怎么办,你该说句话了!”
“都乱套了!你说你的理他说他的理,没有一个替合作社着想的,你让我说啥啊?说谁啊?”杨占全怕得罪钱家,又迫于张忠良和众人的压力,只好把话说得含含糊糊,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是啥意思。
“都乱套了,啥都乱套了?工分的事是集体定的,李文翰是你动员人家去的,出去多少天了也清清楚楚,应该咋处理俺也都说过了,难道你不知道你该说啥吗?还用俺替你说吗?”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杨占全虽然不情愿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杨社长,咱得把话说明了,不是按俺说的办,而是按集体的决定办。集体的决定里也有你和钱有利的意见。”
“张主席,你可别误会了,俺不是那个意思。”杨占全知道自己的话欠妥,不得不解释一下。然后又对赵金芳说:“那就再重新算算吧,你先等一等,等算完了再给你称麦子。”
夜长梦多。为了避免钱有利再找麻烦,赵金芳不想等了:“不用了,俺都算好了,俺孩子他爹从走那天到社里结账,一共一千三百二十分,俺家应该分六百一十二斤麦子。趁大伙都在这里,还有一件事必须说明白了,俺孩子他爹实际挣得工分不止这些,等俺孩子他爹回来算清楚了,少给俺分了多少给俺补多少。”
“那当然了。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是按劳分配,干多少挣多少、挣多少分多少,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管是谁,都必须按照这条原则办!今天管委会的成员都在,俺想提醒一下大伙,不管干啥也不管对谁,都得把心放正了,要一视同仁!”张忠良知道,如果自己再迁就钱有利和杨占全,群众不仅对自己失去信心,而且还会骂自己软蛋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