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酬勤。这一年,李家的收入不仅比往年多,甚至超过了一些富裕人家。李家人已经有好几年没有郑重其事的过年了,现在总算有条件了,准备按照老规矩热热闹闹地过个年。
马上就要到小年了,李老太太对儿子说:“文翰,过两天就是小年啦,该张罗张罗过年的东西了,提前把东西都预备齐全了,咱们也消消停停的过个年。”
“娘,您看都买啥,一会儿俺就去买。”
“今年,咱手头比往年宽绰了,今年一定要过个像模像样的年,你就琢磨着买吧。”
“娘,明天就是大集,咱一家人都去赶集吧,顺便买几尺布,给您做身新衣裳。”赵金芳说。
“娘都这么大岁数了,穿不穿的没啥,你两口子忙了一年了,就和孩子一人做一件新衣裳吧。”
“娘,谁都可以不穿就您不行,今年无论如何也得给您做身新衣裳!”
“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还是省着点话吧。如果非要给娘做衣裳的话,咱不是还有一些自己织的布吗,就不要去买了,就用它做吧。”
“洋布比家织布好看,俺算了算,把家织布卖了换成洋布,也多花不了几个钱儿。为了省两个钱,就用家织布做里子洋布做面,既好看又省钱。”
“就按你说的办吧。前几年过年也没给你娘和你爹买啥东西,今年可不能再空着手回娘家了。这样吧,给你爹买点酒和点心,也给你娘做件新衣裳。给其他几家孩子买点糖,多少也是咱的一点心意。”
“放心吧娘,俺会安排好的。”
第二天就是大集了,因为到了年跟前了,赶集的人特别多,卖东西的也不少,过年用的东西应有尽有。李文翰领着大儿子和二儿子来到鱼肉市上买了一些鱼和肉,又买了一些上供用的东西和烧纸,最后到爆竹市上买了几挂爆竹。赵金芳和婆婆领着三柱、四柱和小儿子买完布后,全家人在集上高高兴兴地逛了半天才回家。回到家后,赵金芳和李老太太就忙着做新衣服。
腊月二十三这天,赵金芳和李老太太一大早就忙着炸东西。一个大笸箩里装满了炸好的鱼、藕合、香椿芽、麻花、馓子、年糕。
李文翰把一张桌子搬到院子中间,摆上灶王爷的牌位和供品,李天明就放完爆仗,鞭炮劈哩啪啦的震天响,吓得三柱、四柱捂着耳朵跑一边去了。
李文翰站在桌子前祷告道:“灶王爷,俺给您送行了。今年在您的保佑下,俺全家都平安无事,收成也比往年好,俺全家谢谢您啦!愿灶王爷保佑俺全家明年万事如意、出路平安、五谷丰登。”说完烧了几张纸。
“爹,灶王爷上天干啥?”二柱好奇的问。
“上天过年去了。”
“天那么多高,他咋上去啊?”
“腾空驾云上去。”
“俺咋没看见呢?”
“灶王爷是神仙,一眨眼就上天了,你上哪看见去。”
“等俺长大了,俺也上天!”
“人到啥时候都上不去,一辈子只能在地上。”
“为什么?”
“天上是神仙呆的地方,凡人是上不去的。不过,现在有飞机了,有钱了可以坐飞机到天上去看看。”
“那…咋才能成神仙啊?”
“爹没看见过神仙,更不知道怎样才能成为神仙。这些都是用来糊弄人的。你还小,等长大了就明白了。”李文翰笑了笑。
二柱不解地望了望天空。
千百年来在民间始终流传着三句话:春打“六九”头吃喝不用愁、瑞雪兆丰年、小麦冬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这三句话,是农民预测第二年是丰年还是歉年的依据。往年立春大多数都在正月里,而这一年的立春在腊月里,而且正好“六九”第一天是立春。让人更没想到的是“六九”头一天晚上还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家家的房顶上和院子里都是厚厚的雪,让所有的农民既惊喜又兴奋不已。
早上,李文翰打扫完院子里的雪,又把大街上的雪扫了扫,然后挑着水桶拎着扫帚出了村。
到了村外一看,广阔的田野里不仅白茫茫的一片,柔和明媚的阳光洒满了大地,到处都静悄悄暖融融的;高高的天空瓦蓝瓦蓝的,蓝的就像水一样清澈柔软,仿佛一碰就能落下来;带有一丝凉意的空气格外的清新,只要吸一口就知道什么叫神清气爽;树枝上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白雪,弯弯的向下垂着,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盛开的梨花、槐花一样晶莹剔透。
李文翰望着这如诗如画的景色,仿佛看见了一片一片丰收的庄稼,激动和喜悦—下子涌上了他的心头,自言自语地说:“又春打‘六九’头,又是瑞雪兆丰年,小麦盖了厚厚的一层被,明年肯定是个好年景!”
几只喜鹊从远处飞来,一边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一边在树间扑扑棱棱地飞来飞去,寻找着落脚的地方。李文翰从憧憬中醒来,把水井四周打扫干净后,打了两桶水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走。
打春是真正意义上的新的一年的开始,按照老习惯这一天都要吃“春面”或者“春饼”。赵金芳不仅烙了一大摞春饼,炒了一大盘子香椿芽鸡蛋,还擀了一大盆春面。
一家人坐好后,赵金芳给每个人盛了一碗完面条:“今天打春,也就是说春天回来了,咱既吃春面也吃春饼和香椿芽,在新的一年里,咱家的日子就像春天一样有生气、像面条一样长远、像香椿芽一样一年比一年香!都吃吧,愿意吃啥就吃啥,可劲吃!”
前几年因为生活不好,所以,李文翰每次给父母上坟都很简单,烧一刀纸,磕个头就完事了。今年不同了,李文翰不仅买了很多纸和一些鞭炮,而且,还做了几样老人生前最爱吃的菜。
腊月二十八这天,李文翰领着四个儿子一边走一边放着鞭炮。到了坟地,李文翰在父母的坟前摆好供品,放了一挂鞭炮和几个二踢脚,一边烧纸钱一边说:“爹!娘!过年了,孩儿和您孙子给您送钱来啦。今年收成不错,全家也都很好。过去欠的钱都还上了,还买了小推车和毛驴。日子比过去好多了,请您不要惦记着。”
李文翰和儿子烧完纸钱给父母磕了三个头,又到另外几座坟前烧了几刀纸,然后给儿子讲了讲家史及祖坟上几座石碑的来历和故事才回家。
按照传统习俗,真正的“年”是每年腊月的最后一天,不管是二十九还是三十,都习惯称之为年三十,比正月初一还重要。这一天家家从早晨开始就不断地放鞭炮。中午饭更是格外讲究,不仅有馒头、年糕、油炸的食品,而且鸡、鸭、鱼、肉各式各样的菜也都十分齐全。既寓意年年有余、吉祥如意、美满幸福,又寓意来年风调雨顺庄稼大丰收。不用说,李家的饭菜比那一年都丰盛,鞭炮放的也比往年多。
腊月三十,李文翰和儿子贴完对联后,用草木灰在院子中央画了一个很大的圆圈,在中间放了一把谷子然后扣上了一个碗,借以预示明年五谷丰登粮食满仓。然后,不仅在院子里竖起了一根挂着大红灯笼的高高的杆子,在大门洞子也放了几盏小油灯。李天明则把和弟弟一起扎的几盏小灯笼,兴致勃勃地挂在了槐树上。
日头一落山,李文翰和儿子就把屋里、院子里、大门洞子里和树上的灯笼全都点亮了,屋里屋外灯火通明,既亮堂又喜庆。。
天上似乎和人间一样也在过年,天空格外高远明亮,星星也似乎比往日多,密密麻麻的满天都是,个个都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似乎要和人间共享这美好的除夕之夜。
半夜过后就是新的一年了。新的一年的头一顿饭,不仅要吃饺子而且家家都想成为第一个迎来新年的人家,所以等快到半夜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包饺子,时间一到就抢先吃饺子放鞭炮。李家早早地就把饺子包好了,十二点不到水就烧开了。
“听动静各家都还没吃饺子,今年咱就抢个先。文翰,快出去放鞭炮迎新年!”李老太太兴致勃勃,就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代。
李文翰拿着鞭炮和礼花来到院子里先放了一挂鞭炮,然后就放起礼花来。李天明则一个接一个地放着钻天猴。一时间,天上地上都五彩缤纷,把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二柱、三柱、四柱都高兴的又蹦又跳。
“文翰家,咱们家有好几年没这么高兴啦!唉,这些年虽然很苦,可也让娘明白了不少事理,人这一生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只要不怕不灰心,一咬牙也就挺过去了。”李老太太感慨万分。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他们是人咱也是人,俺就不信赶不上他们,不信过不上好日子!娘,放心吧,从今往后,咱们家就一天天好起来了,用不了两年,咱就能撵上他们!”
饺子煮好了以后,李天明、二柱、三柱、四柱给奶奶和父亲、母亲都分别磕了一个头。李老太太和李文翰夫妇都笑容满面地给哥四个每人一个小红包。五柱虽然小,也照样有一份。李天明接过小红包瞅了瞅,又把小红包交给了李老太太,让李老太太替他保存着。
“好!奶奶替你放着。等你长大了,好给你娶媳妇!”
“奶奶,俺不娶媳妇!”李天明毕竟还小,不懂得奶奶的心思。
“傻孩子,你不娶媳妇奶奶咋抱重孙子啊!等你们都娶了媳妇,给奶奶生一大帮重孙子和重孙女,到那时候,奶奶就是咱城关村最有福气的人了!”李老太太异常开心。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好后,李文翰给母亲倒了一盅酒:“娘,您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年了,俺和孩子他娘敬您一杯酒!”
“这一年你两口子也没少挨累,今天是大年初一,咱娘仨都喝几盅!”
那时候有个习俗,包饺子的时候都要在里面放几个铜钱,目的一是为了取乐子,借以让人们多吃几个饺子,二是为了图个吉利和喜庆。
李老太太对孙子说:“饺子里有钱,谁要是吃着钱,不仅一年都平平安安事事顺心,将来还大富大贵!”
哥四个一听都争先恐后地吃起来。李天明和二柱首先吃出了铜钱。三柱和四柱一看两个哥哥都吃着钱了急得不得了,就一个接一个地吃起来,恨不得一口就把一盘子饺子都吃了,大有不吃出铜钱不罢休的架势。
“慢慢吃,你俩也都有福,肯定能吃着!”
李老太太的话音刚落,三柱和四柱也吃到钱了,高兴的手舞足蹈:“奶奶,您看,俺也吃着钱了!”
虽然只是个带有美好意愿的习俗,但是,李老太太还是像个孩子一样高兴的不得了:“好!好!俺孙子个个都有福!”
李老太太兄妹四个,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二哥去世早,娘家除了大哥大嫂,还有一大帮侄子侄女。正月初三,虽然是闺女回娘家的日子,可是,李老太太一来年龄大了,二来父母早就不在了,所以,回不回娘家已经无所谓了,加上前几年日子过得很艰难,不顺心的事也很多,所以很少回去。转眼又有两三年没回去看看哥哥和嫂子及侄子、侄女们了,李老太太打算回娘家看看,李文翰年前就早早地把母亲回娘家所需要的东西预备好了。
初三早上,李老太太临走的时候对李天明说,到了赵家庄别忘了替她向他姥爷和姥娘问好,李天明说记住了。赵金芳对李老太太说,如果俺舅家方便的话,您愿意多住些日子就多住些日子,不用惦记家。李文翰先把母亲送回舅舅家后才和妻子去赵家庄。
这天是赵最忙的一天,赵老太太一大早就里里外外地忙着给外孙们准备吃的和玩的东西。不一会儿大闺女、二闺女就先后来了。赵老太太给外孙子和孙子们拿完了吃的拿喝的,忙得脚打后脑勺。又过了一会儿,一看三闺女还没有回来就着急了。
“大丫头二丫头都来了,就差三丫头了,三丫头咋还没到啊,要不…你到村头上看看去?”赵老太太对赵老汉说。
“你着啥急啊,俺估摸着这会儿正在半路上呢,用不多大会儿就到了。”赵老汉不紧不慢地说。
“你年轻的时候这个样,老了还是这个样!跟你过了大半辈子了,从来没看见你着急过!”赵老太太白了赵老汉一眼。
不知从哪里飞来两只喜鹊,落在枣树上喳喳地叫个不停。
“娘,您看喜鹊报信来了,俺三妹妹他们快到了!”二嫂对婆婆说。
说来也巧,二嫂的话音刚落李文翰全家就来了。李天明、二柱、三柱、四柱一边喊着姥爷、姥娘一边往院里跑。赵老汉和赵老太太听见喊声赶紧跑了出来。
“姥爷、姥娘,过年好!”李天明哥几个一起喊道。
“好!好!快进屋!”赵老太太高兴地连声说。
李文翰、赵金芳和儿子呼呼啦啦地进了屋。赵老太太先把五个外孙子挨个亲了一遍,然后就数落起来。
“你看看你们,咋才来啊!再晚来一会儿娘就让你哥接你们去啦!”赵老太太看了看外孙子的手和脸又说道:“你看,把孩子的小脸蛋儿都冻红了!俺说过多少回了,要关心孩子,夏天别让孩子热着;冬天别让孩子冻着;春秋要注意,别让孩子着了凉或者受了潮,你们就是不听,把俺的话全都当成耳旁风了。”
“娘,你说得对,这回俺记住了。俺之所以到这时候才来,是因为送俺娘去了,所以来晚了。”
“怪不得呢。那两年你家的日子很艰难,你婆婆一直没有回娘家,这两年日子好过点了,也该回娘家看看了。”
“都站好了,先给你姥爷、姥娘拜年,然后再给你舅舅、妗子、姨夫、姨拜年!”赵金芳对儿子说。
“你看你,也不让孩子喘口气,磕不磕头能咋地,到啥时候都改不了你那急性子!”赵老汉说。
李天明哥四个齐刷的跪在赵老汉和赵老太太面前磕了一个头。
“磕不磕头没啥关系,你们来了,姥爷姥娘比什么都高兴,都快起来!”赵老汉和赵老太太都高兴地合不上嘴。
李天明给赵金玉夫妇、董世忠夫妇和田家兴夫妇拜完年后又单独给赵金义夫妇磕了一个头。
“干爹干娘过年好!”
“这些礼道都讲了不知道多少辈子了,等到再下一辈,这要是挨个的磕起来头来,得磕到啥时候啊!打这以后啊,不管别人家磕不磕头,咱们家就免啦。”赵老汉说。
“姥娘,俺奶奶让俺向您和俺姥爷问好!”李天明想起了奶奶嘱咐的话,赶忙代奶奶向姥姥、姥爷问好。
“回去告诉你奶奶,姥娘和你姥爷都挺好的,让她不要惦记着,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赵老太太又对李文翰说:“文翰,你娘岁数也不小啦,你爹刚去世那两年,你娘瘦的就剩几根骨头了,谁看了谁都揪心。今年她的气色好多了,爹既替她高兴也替你们高兴。这些年,她没早没晚的替你俩伺候孩子,你俩可不能慢待了你娘啊!”
“娘,说句不应该说的话,就是俺亲娘活着也不过到这个份上。您尽管放心吧,俺自己就是不吃不喝也得孝顺俺娘。”
“这就对啦。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娘知道你的秉性和为人,没心没肺的事你是绝对干不出的。”又对李天明说:“天明,从你几个月起你奶奶就看着你,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那怕有一口好东西也都给你留着,你长大了不孝顺谁也得孝顺你奶奶,记住了吗?”
“姥娘,俺记住了。等俺能挣钱了,啥活也不让俺奶奶干,让俺奶奶天天吃好的穿好的!您和俺姥爷也一样吃好的穿好的,啥也不用干,和俺奶奶一起唠嗑一起去赶集逛庙会!”
“什么树上结什么果,什么人家出什么孩子。俺天明从小就懂事,长大了也错不了。来,跟老娘到西厢房去。”
赵老太太领着李天明来到西厢房点上香后,和往年一样,把挂在泰安奶奶像前的铜钱摘下来,穿上一枚新铜钱挂在了李天明的脖子上。李天明跪在地上虔诚地给泰安奶奶磕了三个头。赵老太太把铜钱从李天明的脖子上摘下来又重新挂在了泰安奶奶的画像前,说了一些祈祷和感谢的话才回上房。赵金芳打开包袱拿出一件新棉袄。
“娘,俺给您做了件衣裳,你试试合适不合适。”赵金芳对母亲说。
“娘都这么大岁数了,穿的再好还不是这个老样子。唉,当爹娘的不图别的,就是盼着你们都能过上顺心的日子,都平平安安的。只要你们都不愁吃不愁穿又都没病没灾的,比啥都强。今年就这样了,以后可不许再买这买那的了。”赵老太太接过棉袄一看,棉袄不仅里外三新而且用得还是乡下人从来没穿过的洋布,心里虽然说不出地高兴,还是埋怨道:“你看你,你们的日子刚刚抬头,给娘做件粗布衣裳也就行了,多余花这钱!”
“前几年,俺虽然想孝敬孝敬您和俺爹,可俺没那个能力,只能在心里寻思寻思。今年总算有能力了,要是再不给您做件像样的新衣裳,俺和孩子他爹还有啥脸进这个门啊。”
李文翰从筐里拿出两瓶酒、两大包花生米、两包核桃酥和几包糕点,对赵老汉说:“爹,这是给您买的老白干、五香长果仁和点心。”
“俺琢磨着俺闺女和俺女婿,到啥时候也不会把他爹忘了,好,一会儿就喝你买的山东老白干!”赵老汉笑容满面。
“你瞅瞅你乐得那个样!你除了吃还知道啥,越老越没出息!”赵老太太说。
“这你可就管不着了!小心点,别大过年的气坏身子!”赵老汉笑呵呵地说。
李文翰又拿出两包糖给孩子们分了分。几家人全到齐了,赵老汉和儿子、侄子、女婿坐在桌子旁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天明,这学期学习怎么样?”赵老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