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海家的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从大海那里借来一张小圆桌，赞宁，康师傅，妖妖，还有我，围着一张大白纸。白纸上写着各种姓氏，职业，数字，还有东南西北，“是”，“否”“好”“坏”之类。我从大海家厨房拿了个小碟子，碟子上面用水笔划个箭头，倒扣在白纸中间。

“好，现在我们每个人把右手食指放在碟子沿上，大家一起念：碟仙碟仙请出来。”康师傅神情严肃地看了看我们，看到我还在嬉皮笑脸，瞪了我一眼，“记得，可得一心一意，否则不灵。”

我们开始齐声念:“碟仙碟仙请出来。”

这场景真的很搞笑，1998年4月的某个深夜10点，四个人手指按在碟子上，闭目一遍遍虔诚地请神。幸好我把窗帘拉上了，否则让大海一家看到我们这么神神道道，不知道会怎么想九十年代末的大学生。

康师傅是这场请神活动的主持者。他个子不高，眉清目秀。会很多乐器，还会跳迈克尔·杰克逊那样的霹雳舞，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但对我来说，记忆最深刻的是他的鬼故事。

几乎每个大学都流行跟本校有关的鬼故事。比如红马甲的故事：某号楼的盥洗室，一个女生正在洗衣，突然听到背后有人问：同学，你要红马甲么？然后，女生回头，看到……

还有五路车的故事：某个周末深夜，某某系的学生家教回来，坐上末班五路车。车上有个女生一直没下车，某人以为是同校的学生，还跟她打招呼。结果某人到了终点站下车后，突然发现车上空无一人……

这类故事通常都有非常详细而且真实的时间地点人物，一进大学就能听到学长们在各种不同的聚会场合讲给我们这些新生听，甚至还有好多升级版的，不过康师傅的版本最吓人。

他倒没有篡改故事内容，只是他很会营造气氛，手势表情语气无一不让人毛骨悚然。尤其是故事最后一句的压轴，他可以让原本已经高度紧张的神经撑到极限。被他的鬼故事吓哭的女生不计其数。我算够胆大了，自己也喜欢拿着红马甲五路车吓唬美女，却在听他讲同一个故事时心怦怦狂跳了好一会儿。

十年后，有一次我们在星巴克聚会。康师傅讲起他跟赞宁在大学谈恋爱时，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两人去教学楼楼顶。在楼梯上，赞宁的脚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莫名地直直跌倒。而一旁的康师傅干瞪着眼，想伸手去拉，却沉重地挪不动手脚，眼怔怔看着赞宁摔了个狗啃泥。等两个人都恢复意识时，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

赞宁优雅地喝着卡布奇诺，不停点头，时不时补充点自己当时的感受……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却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连喝进嘴的热咖啡也全然变了味。十年时候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某些人的恶劣品质却怎么也改不了。

我们念叨着“碟仙碟仙请出来”，一直念了有近一个小时。我已经极度不耐烦了，眼睛东溜西溜想找个由头结束掉这无聊的玩意儿。突然，碟子动了一下。

“哎，谁干的？”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阿达你别捣乱好不好？”赞宁的声音同时响起。

四个人面面相觑，都赶紧表明：不是我！

碟子缓慢移动，慢慢离开了我们在白纸中心画的圈。

“碟仙，如果是你在动，请到‘是’那一栏。”康师傅一本正经的口气让我想笑。

碟子慢慢往前移，上面的箭头准确地对着“是”。

一瞬间，我起了鸡皮疙瘩。

“这样吧，为防止是我们四个人中有人在开玩笑，每个人问一个其它人不可能知道的问题。”康师傅神情凝重地说。

康师傅问：我在刚结束的案子里赚了多少。

赞宁问：我高考最差的一门是什么。

妖妖问：我哥哥生日是几月几号。

我问：我喜欢的人姓什么。

全部答准！

这下我们全信了。屋外刮过一阵风，呜呜咽咽，40瓦的白炽灯下，我们四个人的脸色都有些惨白。

接下来问碟仙问题，每人每次问一个，轮流着来。

妖妖最关心的是即将面临的工作问题，还有那个一直在跟她玩猫捉老鼠游戏的男人。

妖妖跟我同届，是法律系专科班的，跟我老乡同宿舍。我因为经常去老乡那里帮她换被套，生病了照顾她什么的，结果跟妖妖越来越熟，最后成了姐妹淘。

妖妖骨子里有股天生媚态，便得了这个绰号。妖妖并不太漂亮，纤细的身子，秀气的眉眼，是贾宝玉说的“水做的女人”。我不喜欢做作的女生，妖妖虽然在男生面前媚态十足，却待人很真。而且跟赞宁一样，不小气，不娇气，这是我为什么能跟她混得那么好的原因。

妖妖那时正考完自己所在城市的公务员。她想进当地法院，因为高她两届的师兄在里面。那个跟她同系的师兄兼老乡，从她大一起便以学长照顾小师妹的方式一直晃荡在她身边。他有个跟他同届的很优秀的女友，女友毕业后毅然随他去了他的家乡。

妖妖从来不乏人追求，却对那个高大帅气的师兄一见倾心。不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便接受了小师妹的身份。两人奇奇怪怪地处了近三年，期间妖妖几次伤心欲绝，想要断了这没名没份的感情。可是，每当妖妖跟别人约会，准备新的开始，师兄便会跳出来撩拨她。而当她决定不顾一切了，师兄就退缩到一角，又开始眼观鼻鼻观心的师兄妹情谊。

这三年来，妖妖被折磨得快发疯了。

1998年夏天我认识夏夕后，曾经跟爱情专家夏夕谈论过这个问题。夏夕说，这个男人是在找备胎。因为毕业就分手是大学恋情最普遍的结局。这个男人已经有了优秀的女友，可是他不能确定女友是否在毕业后愿意跟他走。所以妖妖做后备最好不过，因为妖妖跟他同乡，以后在同一城市工作的可能性最大。男人可以把对自己的伤害程度降到最低。

夏夕的一张嘴犀利得让人受不了。被她分析过后，再浪漫的感情都变成赤裸裸的现实。我经常在听她讲时很不认同，可是时过境迁，当我冷静下来回想，还是不得不同意夏夕的话。

碟仙告诉妖妖，她被法院顺利录取，她跟那个男人有个花开蒂落的结局，从此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妖妖开心极了。

碟仙告诉康师傅和赞宁：他们俩几年后会结婚，康师傅能通过律师资格考试，成为一名大律师，而赞宁以后做秘书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