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英语？”

坐我身旁的女孩终于肯放下书，对我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我赶紧甜甜地笑：“大几呀？我刚好是英文系的，暑假一过就大四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她没回答我，继续低头看书。我打量这个女孩，她长得很漂亮，但却是挺奇怪的漂亮。整个人很袖珍，削尖下巴，大大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忽闪，衬着长睫毛，活泼灵动。鼻子秀挺，唇形鲜明，整张脸精致到不行。她的肤色很黑，可以跟小懒媲美了。

我恍然大悟，难怪不理我呢。转而用英文对她说：“hello,areyoufromthailand？nicetomeetyou.myenglishnameisada,i’menglishmajor。”（你好！你是泰国人么？很高兴见到你。我的英文名叫ada，是英语专业的。）

我对她伸出握手的姿势，她没跟我握手，只是奇怪地瞪了我一下，依旧沉默。我琢磨着她英文可能不太行，又从包里掏出纸笔，写下自己的英文名。

“thisismyenglishname.callmeada.”我用非常标准的美式英语一个字一个字说，还比手划脚地指指自己。

女孩终于开口了，当我听懂她说的话后，差点蹶倒。

“我说妹妹，咱能不能说中国话？”

这是我在1998年7月初，从上海到西安的火车上跟夏夕的认识过程。夏夕后来回忆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她说：对你的印象只有一个――你很烦。

夏夕是上海人，比我还大一岁，我遇见她时她已经工作两年了。但她的袖珍个头加上一张精致的娃娃脸，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比她大三四岁。直到现在，我们都实际年龄过三十了，她还顶着那张看上去永远二十来岁的脸，恨得我牙痒痒。

夏夕那时正处于换工作间隙，从外贸公司换到一家著名的化妆品公司，有半个月的空闲，就自己一人背起行囊去西安。

1998年从上海到西安，特快火车也要24小时。大把的空闲时间，我都花在跟夏夕聊天上。听夏夕说她去过青海西藏，我的两眼瞪直差点流口水了。

九十年代的青藏线道路和食宿条件极其恶劣。听她描述坐在班车里闻这辈子都不想再闻到的气味，还得忍受头几乎要爆裂开的剧痛，实在想象不出眼前这个文弱得能被风吹倒的女生身体里居然蕴着那么大的忍受力。

“难怪你那么黑。是不是被高原的紫外线晒的？”我恍然大悟。

“滚！”她瞪我一眼，脸上跟泰国人相似的肤色里突然搭出两抹白色，是她的白眼，“我那是遗传，遗传！”

“夏夕，我做了个决定。”我握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漂亮的大眼睛，“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朋友了。”

夏夕后来跟人介绍我时，经常拿出这桥段。她说，就是因为我这句话，让她做了个很重要的决定。她骨子里是个内向的人，轻易不向人开放心怀。可是，我说这句话时脸上绽放的纯净笑容，真挚与坦诚让她触动。她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样简单纯净的友谊越来越稀少了。所以，她点头。她决定好好保护我这只稀有动物，尽管她的体型比我小了两号。

夏夕当时不知道，随着她这一点头，我们从此开始了漫长的友情，直到十年后。

她没买到卧铺票，本来一上车就想补卧铺。可是她知道我是用涂改了家庭所在地的学生证买的半价票，不可以也没钱转卧铺，她放弃了更舒适的条件，跟着我一路坐硬座到了西安。当然，我也充分发挥了一米六五的优势，仗着比她年轻那么一点儿，我一直让她靠着我睡。

夜色沉沉，火车隆隆。窗外不时闪过明灭的灯火，车里弥漫着不流畅的空气，周围有人传出或轻或重的鼾声。我们已经聊完了旅游，便聊起年轻女孩最感兴趣的话题――恋爱。

“唉，阿达，说说你在大学里的恋爱史吧。”她偎在我肩上，闭着眼睛轻声说。

“这个……”我有些尴尬，“没有……”

“不会吧，一个都没有么？”她稍稍离开我的肩，瞪着大眼夸张地看我，“连对你有那么点意思的男生都没有？”

我努力地想了想，犹豫地说出：“好像有一个吧……”

那是在大一。一个周六清晨，我在教学楼顶楼找了个无人的教室，对着窗子大声朗读英文课本。l型的教学楼斜对角可以看到数学系的教师办公室，有个人似乎一直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抱肩往我这边看。我估摸着朗诵声音太大，让人心有不满了。就扭头在教室里一边踱步一边放轻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