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教室里来了个矮小的男人，随便找了个位子摊本书坐下。我们学校的教学楼都是公共教室，我不好打扰别人自习，便不再朗诵，坐下看书。然后那个男的走了过来，塞给我一张纸条。

“写了什么？”夏夕立马兴奋起来。

“怦然心动什么的。是数学系的老师，让我看了纸条去他的办公室。”

收到纸条那一刻我还真有点又惊又喜。我那时才大一，就有人来塞纸条，这证明咱也不是那么滞销。当然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收到纸条。然后我仔细回想那男的到底长什么样，除了好像挺矮的，其它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因为我一直专注着朗读。所以我犹豫再三，还是去了。

到了办公室敲门，那个男人把我让进屋，请我坐下。经过我身边时我暗暗比划：比我还矮上两公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坐在我对面看我，推了推厚瓶底一般的黑框眼镜。那眼镜占据了他脸部的二分之一，整张脸可以用一个巴掌遮住，心里咯噔第二下。

然后他开口问：“你是外语系的么？大几了？有男朋友么？叫什么名字？住几号楼？”心里咯噔第三下。

夏夕大笑：“完了完了，这男人肯定淘汰出局。哪有这么直接的，他以为上菜场买菜呐？”

夏夕说的没错。那种调查户口的感觉让我有丝不快。我当时慌乱地站起，说得语无伦次：“对不起，老师。我是来学习的，家里不让谈恋爱。”

然后我把书包甩上身，慌不择路地逃了。这件事迄今为止我仍能清晰记忆起，不是因为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男生的小纸条。而是我在飞奔下楼时心太慌，脚一崴，从楼上跌了下去，摔得四脚朝天。

“啊！那男人没来英雄救美么？”

“没。”我叹气，“我自己忍着痛一瘸一瘸地回宿舍。”

“那他就真的跟你一点缘分都没有了。”夏夕总结。

我后来在学校里碰到过这个男老师，都是脖子一缩往其它地方逃，实在不行就装着不认识。时间久了，他也就跟我一样装不认识了。

“就那么唯一一次男生对你表示好感么？”夏夕看我点头，非常遗憾地长叹，“妹妹，你说你长得也没特别对不起观众呀，而且又在个僧多粥少的学校。就这样都还没人光顾，你说你混得惨不惨？”

我忙不迭点头。

“那你自己呢，有没有对男生心动过？”夏夕捅捅我的肩膀，继续挖掘着我那可怜的情感经历。

“有啊。”想起小懒，心里一阵紧，眼睛转向窗外，看黑虚虚的田野里突然一闪而过的灯光。“不过，估计没戏了……”

五一时我借口想父母了回家探他。依旧混在他身边，还跟他去他家乡玩，当然不止我一个人，还有他周围的一堆。有新的面孔出现：一个面若圆盘的女生，身材丰满，不漂亮。头发却保养的很好，像每天给潘婷做免费广告，把我那一头乱发比下去了。她的名字跟某个冰箱品牌很像，在银行工作。

跟我相比，她既不活泼直率，也不博闻广见。她只安安静静在人群中待着，却无时不刻对他放射着炽热的目光。而他，依旧举着杀人不赔命的温柔微笑对待身边每一个女生。看着他对冰箱笑，心里很痛。以为他起码对我有些不一样，原来，是我高估了自己。

五一七天转瞬即过，我惴惴不安地回校。照例写信打电话，可隐隐感出了他的退缩。我苦涩，疑虑，不安，直到暑假来临。我明白会是什么结果，却不想太快回家听宣判。怀揣当家教节约下来的五百块钱，到西安投奔小雾。但愿旅行，能冲淡那种难以消除的痛。

不知为何，在火车上我没有跟夏夕谈这段苦涩的无结果的追求。夏夕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1999年寒假了。不是不愿意讲，而是没有心情讲述正在进行时中的痛楚。当人还沉浸在其中时，无法客观地评价自己。只有时过境迁，再回头看，才能明白原来自己当时有多傻。

公平起见，我也要求夏夕讲她的恋爱史。夏夕这样长相独特的漂亮女生，又那么有个性，感情经历绝对比我丰富太多。没想到她只是往我肩上舒服地一靠，漫不经心地说：“从小到大就没断过男生追求，故事太多却千篇一律。没兴趣讲。”

我气急。这不是寒碜我么？

后来我才知道，夏夕其实也跟我一样，借着旅游在逃避。她不讲，只是因为痛还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