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清池，看着后人弄出的一个大池塘和贵妃出浴的雕像，小雾摇晃着脑袋用陕西话模拟杨贵妃和唐明皇的对话：

“皇上……”想像一下用陕西话念出娇滴滴的感觉，你就会像我和夏夕一样，在大夏天浑身起疙瘩。

“奈妃，嘛事？”

“额想吃荔枝咧。”一个字一个字跟机关枪蹦出来似的，梆梆硬。

“好嘛，想吃就整去呗。”

“皇上，额奈泥泥泥！！！”小雾一边做出回音效果，一边向我飞扑来。我把夏夕抓过，挡在胸前。小雾抱了一下夏夕，满意地咂咂嘴：“夏夕儿，你人那么小，那里倒是不小嘛。”

两美女的混战开始。

多年后，一个室内情景武侠搞笑剧风靡全国。只要听到里面佟掌柜说话，总是会把我带到那个夏日午后，三个年轻女孩绕着人工华清池无忧无虑地打闹，满身是汗的情形。

在兵马俑，我们受到了在西安各景点都不曾有的盘查。看门老头仔细比较我们的导游证。我的那本跟我还有点像：圆脸小眼，傻笑连连。夏夕那本就一点都不搭边了。小雾的学校里美女虽多，却大多是北方人，根本找不到夏夕那样的袖珍美人。小雾只好借了一个比较矮小瘦弱的同学的证。老头正在努力分辨照片跟真人，小雾上前打哈哈：

“大爷，女大十八变呀，您也得允许我们麻雀变凤凰不是？”

大爷一乐，挥手让我们进去了。

在骊山，小雾带我们去坐索道，我一看索道费要四十块，惊呼一声：“抢钱啊，这么贵？”

小雾将导游证递给工作人员，凑到我耳边咬牙说：“别给我丢人。见过嫌门票贵的导游么？”

后来，我在西安任何地方，凡是要门票的地方都摆一副“这有啥呀”的表情。这本证，一共给我省掉四百多门票费。按通货膨胀来算，起码抵现在的八百块。

我和夏夕尽量不让小雾晚上作陪，得留时间给她的同学，还有男朋友。她跟他们一别，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email不普及，更没有msn、qq的1998年，保持联络是他们毕业生常说的话，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遥不可及。

她们每晚喝得烂醉，宿舍里哀号遍野，厕所里一股酸臭味道。每天都要去火车站送人，每次都哭得两眼红肿。闹腾着闹腾着，宿舍里渐渐人去楼空。每晚我和夏夕从外面玩回来，总是感慨：人，又少了一个……

离开西安的前一晚，小雾已经办完了毕业生离校手续，东西也打包托运走了。她的宿舍里，只有包扎好的行李，和我们三个。

“带你们去看《泰坦尼克》吧。今晚在体育馆放，只要五块钱一张票，听说不哭的不是女生。”小雾笑嘻嘻地告诉我们。

夏夕平静地说：“我和阿达自己去好了。你还是陪小商吧。”

“不用。反正明天他会来送我们。”小雾还在灿烂地笑，眼里却飘过一丝无奈的痛。

夏夕沉默一下，闷头甩了一句：“随便你。”

在校学生已经没多少了，更多的是老师，简陋的体育馆里稀稀落落三两个人。灯火熄灭，巨大的泰坦尼克出现在眼前。帅得风靡全球的莱昂纳多飞奔上船头振臂大喊：“i’mthekingoftheworld!”

尽管后来我又看了好几遍《泰坦尼克》，但在西安看的那一次，留下最深的印象。记得自己坐在硬板凳上一次次被感动，为了那样浪漫凄绝的动人爱情。

杰克和罗丝站在船头高处，风扬起的披风和秀发定格出十年以后依旧经典的画面。罗丝说：“i’mflying!”

杰克鼓励罗丝活下去，颤抖着声音告诉罗丝：“promisemeyouwon’tgiveup,nomatterwhathappens,nomatterhowhopeless.”

罗丝吻着杰克的手说：“i’llneverletitgo”，然后杰克被罗丝推入海中。看着杰克安详的脸慢慢沉入海底不见时，酸涩的鼻子再也承受不住，泪水潸然滚落。一旁有人在抽泣，是小雾。银幕上的明灭光线中，只有夏夕的脸绷得很紧，面无表情。

电影结束后，我和小雾都眼圈红红，在席琳·迪翁悠扬的歌声“myheartwillgoon”中走出体育场。

一路上夏夕看我们还在抽鼻子，嗤笑一声：“这样浪漫的爱情只能在狭小的封闭空间里迅速爆发，用其中一方的死亡做为结局最为理想。否则，你以为他们下了船就会在一起么？贵小姐和穷小子，差距不是一般大。到最后，柴米油盐磨损了爱情，恐怕为生活所迫的罗丝首先会后悔。人，永远都是活在现实中的。”

我和小雾不满地瞪夏夕一眼。其实我们都知道夏夕说的是事实。只是，谁都不愿意去破坏那么美好的梦。

走到小雾宿舍楼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垂头抽烟，看见我们，将烟头掐灭。路灯下小商的脸色泛白，精神很差。

我和夏夕无声地走开。在宿舍楼梯上，夏夕叹气：“这就是现实。相爱又怎么样？一旦面对现实，谁都不肯为对方放弃。”

“小雾放不下的话，可以跟他去广州。好歹是个本科生，还怕吃不上饭么？小商放不下的话可以不读研究生跟她去杭州。了不得不做法律工作，说不定不用浪费五年，钱还赚得更多。再不行，只要够坚持，还是可以继续谈恋爱，不过距离远点罢了。可是，他们俩谁又肯为谁放弃，谁又会为谁甘心等待呢？”

“不肯为对方放弃，是因为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谁知道我放弃了，我就跟你肯定有好结局？万一我们分手了，岂不是我吃亏？”走廊昏暗的灯打在她精致的脸上，一抹悲伤浮现，她的眼神顿时变得怅然，“所以你看，杰克和罗丝只能是这种结局。两人都活下来，便不是浪漫的爱情，而是残酷的现实了。”

我没说话。1998年的我只有暗恋经验，没有恋爱经验。以后经历了更多，我发现，夏夕的话虽然不中听，却句句是实。现实，真的就是这么残酷。

2008年我和小雾夏夕在越南旅行时，我们又讲起了这段过往。我告诉她们，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和凯特·温斯莱特再次合作，拍一部叫《革命之路》的片子。公映时间与11年前《泰坦尼克》一模一样。只是，当年青春逼人的两人，如今演一对中年夫妻，在婚姻中充斥着无休止的争吵和嫉妒。当年帅得无与伦比的莱昂纳多，不过十年时间，如今身材走形尤显苍老，半分帅气都寻不到了。

十年前两人演绎的是一触即发的浪漫爱情，十年后则是沉闷无味的婚姻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