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生两口子正在为点小事吵嘴，听说我要生了，张希妈妈刘医生连忙将我安排进产房，一边对张医生道：“别吵了，接生这活你一个大老爷们干不方便，还是我来妥当！土里的苞谷没收，吵是吵不回来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涛子着急地道：“婶子，快给我嫂子接生吧，说这些做什么呀？我急！不就是苞谷没收么？等你帮我嫂子接完生，我替你们收！”
刘医生笑道：“涛子，急什么？你侄子不急，你急我急都白搭！你没见你嫂子这阵不痛了么？收苞谷的事，我们闺女要是也能像你这样，我们俩老不死的也不争这个嘴了！你看都什么时候了，她竟然还在床上打席子！”
“谁说我还在床上打席子？”张希醉酒般的声音传来，很是不满。
“我，你老妈！难道不是？”刘医生和女儿斗嘴道。
“妈――”张希撒娇道，“不许你在同学面前说我坏话，人家多没面子！”
涛子笑道：“婶子，快给我嫂子接生吧。我都急死了！”
婶婶和伯娘见刘医生一点也不着急，也催促道：“是啊，刘医生，快接生吧！”
刘医生这才肯进产房，涛子正要跟进来，却被她关在了门外：“产房重地，男子免进！”
涛子似乎急得在门外打转，因为我听张希对他说：“涛子哥，你能不能别转来转去的，你转得我的头都快晕了！”
张医生也道：“涛子，去叫你哥来吧，你在这里不顶事！”
涛子似乎听了张医生的，一阵脚步声顿时远去了。
这时，又一阵阵痛开始了，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死去活来的生产过程上。涛子什么时候把他哥叫来了，我也不知道。
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的疼痛折磨，我浑身大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好不容易才听到哇哇的婴儿的啼哭。虽然刚才差点没疼死过去，但看着自己身上掉下的那块红红的肉球――我心爱的宝宝，我的心里满是幸福。一种罪孽得赎的感觉在我心里渐渐生起，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挂在了双颊。我想，我从此可以告慰公婆于九泉，我“克”死了他们，但总算给他们生了个孙子。
江波紧握着我的手，怜爱地看着我，满心满眼的疼爱，满心满眼的幸福。我知道，这是发自他内心的疼爱。虽然他迷信，但他还是爱我的。我任由他握我的手，因为此时，我和他一样，满心里只有幸福。那些即将来临的不幸，我暂时不想去理会。
生产后强烈的倦意使我很快就睡了过去，等我醒来时，我已经躺在自家床上。
江波还是那样爱怜、那样幸福地看着我，我忘记了我们之间还在冷战，问：“我怎么回来了？”
“涛子抱你回来的！”江波歉意地道，“我说用滑竿抬你吧，他说不用，就这样把你给抱回来了！他力气大，我都抱不起你呢！”
我听江波说得挺窝囊，一时不知什么滋味。
江波有些惶恐，惭愧地问：“你生气了吗？”
见江波这个样子，我所有的幸福感觉全没了。这是个多窝囊的人啊，我要再继续跟他，非得憋屈死！离开他，是时候了！我心里痛苦地想。
天灰蒙蒙的，既不出太阳，也不下雨。桥梁工地上机车没有节律的轰鸣，树上知了单调的吟唱，运输便道上车过后扬起的滚滚尘沙，放眼便能望见的苞谷地的斑驳色彩，使空气里充斥着压抑和郁闷，烦躁与无奈。
涛子将半只鸡煨在砂锅里，另半只用塑料袋密封了，准备拿去张医生家冰柜里存放。他来到我的房间，叹了口气。涛子很少叹气的，因为很少他办不了的事，他只在他办不了某件事的时候偶尔叹口气。
我问：“涛子，干吗叹气啊？”
涛子摇摇头，苦笑说：“嫂子，叫哥去借点钱吧。”
“你还不知道你哥？他肯去借？”我想我反正不久就要离开了，我还是最好不要太亏待自己，早跟江波商量过，让他去向包工头预支几天工资，结果包工头一脸苦相说：“波子，我口袋里就五块钱，你要你就全拿去吧。都是月底关工资，现在哪里有啊？”包工头摆明就在骗人，江波那家伙竟然信了，以为人家包工头真没有，愁眉苦脸回来，唉声叹气的。我知道这家伙好骗，只好说：“那就去向叔叔、伯伯家借点吧，又不是不还，他们未必就不肯借！”可是那家伙死要面子，跟自己叔叔、伯伯借都不干，却去商量涛子说：“涛子，我们把猪卖了吧。”猪圈里原本有两头肥猪，办妈妈的丧事杀了一只，还剩下一只。这只猪已经长得很肥，估计能卖个千把块。涛子为了我这个嫂子连命都可以搭上，当然没有意见，可是我怎么能答应？我威胁道：“你们谁要卖猪？谁卖我跟谁急！那猪得涛子开学时卖，交了学费，还要买小猪，哪能给我吃了？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谁也休想打它的主意！不然，我绝食给你们看！”不能卖猪，又放不下面子去借，江波只好继续回工地干活，希望到月底能关点钱回来用，却把这个难题交给涛子去解决。可涛子呢？他现在人小，借钱没人肯信。
我真是恨透了江波，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这么窝囊！但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也是要离开他的了，他窝囊不窝囊，与我还有多大关系？这样一转念，心里也就痛苦地超然。
涛子听出了我的意思，嗫嚅道：“嫂子，我算了算，你坐月子期间，鸡是够吃了，妈妈早就给你养了二十多只鸡，其中有一半是大红公鸡，加上婶婶和伯娘家送来的，还有你娘家人打三朝将要送来的，可以宰杀的大红公鸡有将近二十只。你胃口不好，一天只能吃半只。所以说鸡是够吃的了。但总不能只吃###？用什么煨鸡呀？家里没钱了呢，不借就只有卖粮食了。”
我苦笑了笑，说：“涛子，随便怎么吃吧，嫂子不在乎。你哥就那脾气，勉强不了他。嫂子又在月子里，不方便上别人家去借。卖粮食就算了，嫂子没那么娇气。”
“唉！我哥也真是！就为了不让伯伯和叔叔逼他，就怕跟他们借――”涛子又叹了口气。
我听涛子这么说，心里一阵难受，亏我还以为江波窝囊，原来他竟然是为了这个！江波还是爱我的，他也未必迷信，他不过是因为懦弱，心烦，那天才对我说那些混帐话……
涛子到张医生家去了。去时，垂头丧气的；回来时，却变得兴高采烈起来。我奇怪地问：“涛子，有什么高兴事吗？看你满面红光的！”
涛子笑道：“刚才去张希家，和她散吹了一会儿。”
“哦？能和女孩散吹了？你不是从不和女孩散吹吗？”我笑话道。
涛子脸一红，赧然道：“嫂子，你说什么呢？刚才张希说，江川他们晚上抓青蛙，她让我也去。”
“抓青蛙？抓青蛙干什么？”
“卖钱啊！江川他们没钱玩游戏，就是想的这个办法。”
“他们干的是犯法的事，你怎么能跟他们一样呢？嫂子不许你去！”
“嫂子，放心吧，我只负责抓，张希负责卖，神不知鬼不觉的，没人晓得！”涛子对我的劝阻不以为然。
“就算这样，我也不许你去！涛子，犯法的事咱们不能做，晓得吗？”我苦口婆心地道。
“嫂子，家里正没钱，抓几只青蛙卖几个钱补贴一下有什么大不了？别说什么犯不犯法，乡坝头，这种事哪个管过？再说了，只要能给你好好补补，犯法也值！”涛子一边说，一边要出去。
我见没劝住他，假装生气道：“涛子，你要敢去抓，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涛子回过身来，呆了呆，最后笑道：“不抓就不抓！青蛙不抓，黄鳝、泥鳅、鱼虾、螃蟹总可以抓吧？”
“那当然可以！”我总算松了口气。
“那行，我就抓它们去，一样能卖钱！”涛子道。
“那还差不多！”我笑了。
见涛子说得开朗乐观，我心里不但高兴不起来，反倒有些难过。我突然觉得，作为丈夫的江波，非但赶不上他的弟弟能干，而且几乎一无是处，这更坚定了我离开的决心。